沈逸风的指尖沾着钱庄前柜的铜锈味。
他蹲在柜台后,用旧布仔细擦那对鎏金铜拉手——这是福源钱庄的“脸面”,周掌柜说“拉手亮三分,客子信七分”。
晨光穿过门楣的“福源”匾额,在铜面上跳着碎金,擦到第三遍时,门帘突然“唰”地被风卷起来,带进一股劣质烟草味。
“兑五百块现洋!”
粗嗓门砸在前柜的算盘上。
沈逸风抬头,撞进一双眯成缝的眼睛——穿黑绸短打的矮个子站在柜台前,袖口绣着朵淡粉樱花,针脚歪歪扭扭,像被指甲抠过似的。
他把一帆布包银元“咚”地砸在柜上,铜拉手被震得晃了晃,沈逸风手里的旧布差点掉下去。
“客官稍等。”
沈逸风站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的刻痕——那是去年一个闹事的酒鬼砸的,周掌柜没让修,说“留着提醒人,钱庄的规矩是铁打的”。
他掀开帆布包,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袁大头。
按照流程,他要先验银、再点数、最后登记造册。
可刚拿起第一枚,那矮个子就凑过来,烟卷叼在嘴角:“沈学徒,我可是急用钱——数错一枚,我找你们周掌柜要赔偿。”
沈逸风的动作顿了顿。
他认出这矮个子——上周在西商银行门口见过,跟着个穿西装的日本人,盯着路人的钱袋看。
此刻对方袖口的樱花刺得他眼睛疼,像根细针,扎进他昨天的记忆里。
“客官放心。”
沈逸风垂下眼,指尖捏起一枚银元。
真袁大头的重量是七钱二分,沉得坠手,可这枚——他稍微用力,银元在指腹间晃了晃,像没吃饱的娃娃。
“您这枚,分量轻了。”
“瞎扯!”矮个子急了,伸手要抢,“我刚从正金银行换的,能假?”
沈逸风往后退了半步,指尖悄悄将银元抵在下巴底下——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他能感觉到银元内部的疏松。
“要不您咬一口?”他说,“真的咬不动,假的会有铅味。”
周围的空气突然凝住了。
柜台外的老客户们停下说话,连门口卖报的小孩都凑过来,盯着沈逸风的动作。
矮个子的脸涨得通红,抓起银元咬了一口,立刻皱着眉吐在地上:“你小子故意找事!”
沈逸风没理他,转而拿起第二枚。
这次他没咬,只是捏着银元的两端轻轻摇晃——“软坠感”,这是周掌柜教他的秘诀:假银元因为含铅,质地软,摇晃时会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果然,这枚银元在他手里晃出了颤音。
“第三枚。”
沈逸风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捏起第三枚,牙齿轻轻咬下去——和昨天那枚假银一样的铅味,顺着舌尖窜到喉咙,他皱着眉咽下去,抬头时眼里带着股狠劲。
“客官,这三枚,您还是拿回去吧。”
矮个子的额角冒出汗。
他盯着沈逸风,突然笑了:“行,算你厉害。”
他抓起帆布包,转身要走,可沈逸风注意到,他的衣领滑下来一点——左胸口,一朵樱花刺青藏在皮肤里,花瓣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像把小刀子。
“等等!”
沈逸风喊住他。
矮个子猛地回头,眼里闪过凶光。
沈逸风指着桌上的假银:“您的银元,我给您存着——要是再敢来兑,我就报巡捕房。”
矮个子咬着牙,抓起假银摔在地上,踹了一脚柜台的立柱,转身冲出门去。
门帘晃了晃,带进来一阵风,吹得桌上的账簿翻了几页。
“好样的!”门口的老客户拍着大腿笑,“最近假银越来越多,也就你这小子能镇住。”
沈逸风蹲下来捡地上的假银,指尖碰到其中一枚的边齿——和昨天的“哑板”一模一样。
他抬头,看见周掌柜站在里屋门口,旱烟管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周伯。”沈逸风举起假银,“这个人,袖口有樱花。”
周伯庸走过来,接过假银,眯着眼睛看:“是高桥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像落在铜拉手上的灰尘,“最近日本人在租界里搞‘银元兑换券’,想挤兑我们的现洋——这个阿菊,是来探底线的。”
沈逸风想起刚才阿菊的眼神,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他攥紧手里的假银,指节泛白:“周伯,我们要不要告诉巡捕房?”
周伯庸笑了笑,把假银放进抽屉:“巡捕房里也有他们的人。”
他拍了拍沈逸风的肩膀,“你今天做得好——记住,钱庄的战场,不在柜台前,在人心底下。”
傍晚关店门时,沈逸风坐在门槛上,摸着怀里的假银。
巷口的卖花担子走过,玫瑰香飘进来,他却想起阿菊袖口的樱花,想起那朵刺青里的锯齿。
远处外滩的灯塔亮了,照得黄浦江水泛着金,他突然明白,昨天周掌柜说的“银元不会骗人”,其实是句反话——骗人的,是藏在银元背后的人心。
“明天跟我学打算盘。”
周伯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逸风抬头,看见周掌柜提着灯笼站在巷口,灯笼上的“福源”二字映得他的脸暖暖的。
“哎。”
沈逸风应着,把假银塞进怀里。
风掀起他的衣角,他摸了摸前柜的铜拉手,那里还留着阿菊砸过的震动——像某种信号,告诉他,这场关于银元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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