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缕褪色的丝线与一小撮“幽冥蓝”染料,被沈清弦如同守护眼珠般秘密藏匿起来。它们既是希望之火种,亦是焚身之烈焰。在找到万全之策前,她绝不能让其暴露分毫。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弦如同一台精密的器械,高速而冷静地运转着。她将主要的精力分成了明暗两条线。
明面上,她全身心投入到首批宫内香药的供应事宜中。这是玲珑阁成为皇商后的第一次“大考”,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她亲自监督从原料筛选、配方核对到制作工艺的每一个环节,确保品质万无一失。包装采用统一规制的青瓷小罐,贴上官造坊特制的标签,账目记录清晰得如同尺子量过。她甚至模拟了内务府验收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让负责交接的韩管事反复演练应对。她要借此向宫中,也向所有暗中窥视的人证明,玲珑阁凭借的是真才实学与严谨态度,而非侥幸。
暗地里,她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着如何运用手中那致命的证据。直接交给方御史?风险太大。方御史刚正,但并非蠢人,骤然接到如此关乎身家性命的匿名举报和来路不明的物证,他必然会深究来源,一旦查到自己身上,王允之的反扑将是毁灭性的。通过“影”组织?他们或许有更安全的渠道,但将如此重要的筹码完全交予一个神秘莫测的组织,她无法安心。
她需要一个更巧妙、更迂回,且能将自己完全摘出去的方法。
这日,她正在翻阅内务府送来的部分往年香药采买旧档,以期更了解宫廷喜好与流程,目光无意间扫过一行关于丝绸库例行查验的记录,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丝绸!宫内用度,尤其是涉及众多低阶宫人的服饰用绸,数量庞大,管理上难免有疏漏。若是在内务府内部,有人“偶然”发现某批丝绸存在质量问题,继而顺藤摸瓜,查至王家……这岂不比由外部御史风闻弹劾,显得更顺理成章,也更难被归结为“构陷”?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关键在于,如何让这个“偶然”发生,并且发生在值得信任、或至少是王允之难以轻易收买或压制的环节。
她再次想到了“影”组织。他们能精准提供王家使用“幽冥蓝”的情报,是否意味着他们在内务府,甚至就在丝绸库或织造局这样的部门,也埋有暗线?
她立刻通过阿福向墨韵斋传递了信息,这次的问题更为具体和冒险:“若有物证,需借内务府之手,‘自然’揭发丝绸之弊,当从何处着手?何人可为?”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试探,几乎等同于向“影”组织摊牌她已掌握关键证据,并寻求其协助完成最后一击。
在等待回音的日子里,沈清弦也没有完全寄望于外力。她指示宋怀瑾,通过“风闻组”及镇北侯府的关系,更加细致地搜集内务府,尤其是负责丝绸采买、验收、仓储管理的各级官员信息,了解他们的背景、派系、性格乃至嗜好。她需要知道,哪里是最薄的突破口。
与此同时,江南方面,海老板依照指示,已完全停止了针对王家的暗中调查,一切回归正常的商业轨道。得益于朝堂风波的影响和王家的暂时低调,“江南香药同业会”的排挤力度大不如前,玲珑阁杭州分号的运营逐渐重回正轨,与苏府的关系也通过持续提供优质的香药而稳步推进。海老板来信中提到,苏老夫人对“慈航静慧”香愈发依赖,苏明远虽依旧深居简出,但其府上管事对玲珑阁的态度明显更为客气,这算是在紧张局势中难得的好消息。
京城之中,沈清弦通过镇北侯府转呈给贤妃与曹嫔的香药,似乎也起到了一些作用。至少,宫中再未传来任何针对玲珑阁或沈清弦本人的负面消息,来自曹夫人那边的无形压力也减轻了许多。这让她能够更专注于应对王允之的威胁。
数日后,“影”组织的回信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送达。并非通过墨韵斋,而是由一名在玲珑阁总号外叫卖的货郎, “不小心”将一盒胭脂摔碎在了正出门办事的顺才脚边。货郎连连道歉,收拾残局时,却将一个揉成一团的油纸小包迅速塞进了顺才手中。
顺才心领神会,回来后将油纸包交给了沈清弦。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裘良”,以及一个简单的职务:“内务府广储司,六库郎中(负责丝绸库)”,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斜的天平图案。
裘良?广储司六库郎中?
沈清弦立刻让宋怀瑾查证此人。反馈回来的信息是,裘良此人,官声尚可,能力平庸,但有一点颇为关键——他极其嗜赌,在外欠有不少债务,且其岳家与王家一远支旁系素有嫌隙。
“影”组织给出的信息总是如此精准而致命!一个嗜赌、缺钱、又与王家有间接矛盾的内部官员!这简直是实施计划最理想的“内应”!那天平图案,或许就是在暗示,此人可以被收买,或者可以利用其弱点加以操控!
沈清弦心中豁然开朗。一个完整的计划雏形,开始在她脑中清晰起来。她不需要直接接触裘良,那太危险。她可以通过“影”组织,或者其它更隐蔽的渠道,将王家丝绸有问题的“风声”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证据”,巧妙地送到裘良面前,或者送到他的债主耳边。一个急于弄钱填补窟窿、又对王家没什么好感的官员,在得到确凿线索后,会怎么做?他很可能为了立功,或者为了赏钱,主动去查验、揭发!
如此一来,她便能隐藏在幕后,借刀杀人,甚至这柄“刀”自己都不知道是被谁利用的。
藏锋许久,利刃终于找到了出鞘的角度与时机。沈清弦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翠竹,眼中闪烁着冷静而决然的光芒。
她知道,最后的决战,即将拉开序幕。而这一次,她将不再是被动接招的棋子,而是要成为掌控局面的棋手。她开始精心谋划,如何将这致命的一击,打得又准又狠,且不沾一丝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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