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百里,山势渐趋奇峻,林木也变得愈发古老茂密,遮天蔽日。即便是在白日,林间也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阴湿雾气,光线难以透入,四周寂静得只剩下四人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
陈九阴、柳明轩、慧明法师以及李玉柔,一行四人依照《阴司契书》中破解出的卦象指引,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中艰难跋涉了整整两日。
伤势未愈,兼程赶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陈九阴依靠着混沌玉镯持续散发出的微弱温热,勉强压制着内伤反噬,但法力恢复缓慢。柳明轩脸色依旧苍白,握剑的手却稳定如初,只是眼神深处对妹妹的担忧挥之不去。慧明法师气息稍匀,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那是侵入经脉的鬼气尚未驱除的表现。李玉柔则咬着牙紧跟,身体虽弱,意志却异常坚定。
越往深处,周围的氛围越发诡异。
“这里的阴气…好重。”陈九阴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参天古木的枝桠扭曲盘结,如同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出一种陈腐的气息。空气中除了湿气,更弥漫着一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死寂与怨念。
“并非寻常山野阴气,”慧明法师拨动佛珠,面色凝重,“倒像是…积年累月的古战场残留,或是大规模殉葬形成的死怨之地。贫僧感知到无数微弱而痛苦的残念萦绕于此。”
柳明轩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拨开表层腐叶,脸色微变:“泥土颜色发暗红,似被鲜血浸染过。而且你们看——”他指向不远处几棵大树根部,那里隐约露出一些破碎的、被树根缠绕包裹的白骨。
李玉柔害怕地靠近陈九阴,小声道:“陈先生,那卦象指引的真是这里吗?怎么会有人把…把东西藏在这种地方?”
“阴极而秘,方能藏匿至宝。”陈九阴再次展开《阴司契书》,对照着周围山势水脉,“卦象显示‘龙盘虎踞,死门洞开,幽冥之眼,窥视阴阳’,与此地风水格局吻合。前方应有极阴穴眼之所,我们要找的地方,很可能就在那里。”
他收起书卷,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方雾气最浓郁的山坳:“都打起精神,此地绝非善地,小心戒备。”
四人更加小心地前行,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巨大的乱石滩。乱石滩中央,赫然是一个坍塌了近半的古代陵墓入口!
墓穴依山而建,原本宏伟的石制墓门早已破碎,只剩下半截歪斜的石柱和满地狼藉的砖石。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残破大口,向外喷吐着令人汗毛倒竖的阴寒之气。洞口两侧散落着一些残缺的石雕武士像,风格古拙,面目狰狞,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闯入者。
墓穴上方的山体呈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寸草不生。
“就是这里了!”陈九阴心中一动,那股强烈的感应愈发清晰,“好凶的墓穴煞气!这绝非普通王侯之墓。”
“墓穴格局…似墓非墓,更像是一个…镇压之地!”慧明法师凝望着那墓穴入口,手中佛珠转动加快,“你们看洞口残留的纹路,并非寻常装饰,更像是佛道两家的封印符文!虽然早已残缺失效,但痕迹犹在!”
柳明轩握紧剑柄:“镇压?镇压什么?难道和锁龙井一样?”
“进去才知道。”陈九阴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几张驱邪符?分给众人,“紧守心神,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自乱阵脚。李姑娘,你跟紧我。”
李玉柔用力点头,紧紧攥住了符箓。
四人点燃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踏入阴冷的墓穴通道。
通道一路向下,倾斜陡峭,石阶破损严重。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霉菌,但仍可辨认出上面刻满了各种繁复的符文和壁画。壁画内容并非歌功颂德,而是描绘着惨烈的战争、恐怖的天灾、以及无数生灵在烈火与血海中哀嚎的场景,仿佛在记录某种末日景象,看得人头皮发麻。
越往下走,阴寒之气越重,火折子的光芒被压缩到仅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咯咯…咯咯…”一阵极细微的、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从前方黑暗中传来。
“小心!”陈九阴低喝一声,手中铜钱剑已泛起微光。
话音未落,前方黑暗中猛地扑出数道白影!
那是几具完全由白骨组成的人形怪物!它们眼中跳动着幽绿的鬼火,手持锈蚀的青铜兵器,动作僵硬却迅疾无比地向着四人砍杀过来!
“阴兵殉俑!”陈九阴喝道,“此墓守卫!击碎它们头颅中的鬼火!”
柳明轩剑光一闪,精准地刺入一具白骨的眼窝,剑气爆发,瞬间将那簇鬼火剿灭,白骨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慧明法师口诵佛经,掌泛金光,一掌拍出,直接将一具白骨拍得粉碎。陈九阴的铜钱剑更是至阳克邪之物,剑光扫过,白骨纷纷断裂。
这些白骨阴兵数量不多,似乎只是最外围的警戒,很快就被清理干净。
但四人的心情更加沉重。刚刚进入墓道就遇到这等邪物,深处不知还有何等凶险。
继续前行,墓道开始出现岔路。陈九阴依据卦象指引和对气场强弱的感知,选择了一条阴煞之气最重的路径。
很快,他们进入了一间巨大的墓室。墓室中央是一座早已干涸的血池,池底布满暗红色的沉淀物和碎骨。四周墙壁上嵌着数十具铁链悬挂的黑色棺椁,许多棺盖都已打开,里面空无一物,只有浓重的尸臭味残留。
“养尸池…悬棺阵…”陈九阴脸色难看,“这墓主人到底想干什么?”
突然,那些打开的空棺椁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一道道黑影从棺椁中飘出,化作面目模糊、散发着强烈怨气的厉鬼,尖啸着扑向他们!
“怨灵!”慧明法师高宣佛号,周身绽放柔和佛光,形成一个护罩,将四人护在其中。那些怨灵撞在佛光护罩上,发出凄厉惨叫,身上冒出阵阵黑烟,但它们数量众多,前赴后继,冲击得佛光护罩摇摇欲坠。
“法师撑住!”柳明轩剑交左手,右手快速从怀中掏出数张雷符,口念咒语,向前甩出! “敕令,雷光破邪!”
刺目的电光在墓室中炸开,至阳雷霆之力正是怨灵克星,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只怨灵劈得灰飞烟灭。
陈九阴则咬破指尖,在铜钱剑上快速画下一道血符:“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真火驱邪,焚!”
铜钱剑顿时燃起赤阳真火,他挥剑横扫,火焰过处,怨灵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然而怨灵似乎无穷无尽,依旧不断从棺椁中涌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它们的源头是那些棺椁和血池!”陈九阴大声道,“必须破坏此地格局!”
他目光扫过墓室,最终落在血池中央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石碑上。那石碑上刻着一个倒逆的符文,正不断吸收着墓穴中的阴煞之气,转化为怨灵。
“柳兄,助我开路!法师,护住李姑娘!”
陈九阴大喝一声,身随剑走,冲向血池。柳明轩剑光如龙,为他荡开沿途怨灵。慧明法师将佛光收缩,牢牢护住自身和李玉柔。
冲到血池边,陈九阴毫不犹豫,燃烧着真火的铜钱剑狠狠劈向那黑色石碑!
“铛!”
一声巨响,石碑剧烈震动,表面出现裂痕。涌出的怨灵发出一片更加凄厉的尖叫,攻势愈发疯狂。
陈九阴不顾反震之力带来的气血翻涌,又是一剑劈下!
轰!
石碑终于彻底崩碎!
就在石碑崩碎的瞬间,所有怨灵如同被掐断了源头,发出一声不甘的集体哀嚎,身形迅速变淡,最终消散于空中。墓室中的阴煞之气也明显减弱了不少。
四人松了口气,皆感到一阵虚脱。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陈九阴感觉怀中的混沌玉镯对前方的感应越来越强。
穿过养尸墓室,后面是一条更加狭窄曲折的甬道。走了约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了一扇巨大的、完好无损的青铜墓门!
墓门上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图案,但仔细看去,那些图案全都呈现出一种扭曲、颠倒、违反常理的状态,仿佛描绘的是一个完全相反的诡异世界。而在大门正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凹槽,周围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密码符文。
“就是这里了!”陈九阴激动道,他能感觉到门后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而古老的法则力量,与他怀中的混沌玉镯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这门…如何打开?”柳明轩试图推动,青铜门纹丝不动。
陈九阴仔细观察着门上的凹槽和密码,又拿出《阴司契书》对照,眉头紧锁:“需要特定的‘钥匙’和对应的‘密码’才能开启。强行破坏,恐怕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甚至毁掉里面的东西。”
“钥匙?密码?我们哪里会有?”李玉柔焦急道。
陈九阴沉默片刻,猛地想起一事。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变得灰扑扑的混沌玉镯。
当他将玉镯靠近那圆形凹槽时,异变突生!
嗡——!
玉镯竟然自行轻微震颤起来,表面那些血色的裂痕再次闪烁起微弱的光芒,与青铜门上的密码符文交相辉映!
“这玉镯…莫非就是钥匙?”柳明轩惊讶道。
陈九阴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师门传承下的这枚玉镯,为何会与此地有关?他尝试着将玉镯放入那个凹槽。
严丝合缝!
仿佛这玉镯本就是为此门而生!
就在玉镯放入凹槽的瞬间,整个青铜门剧烈震动起来,门上的密码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流转、组合,发出幽幽光芒。一阵机括转动的沉重声响从门内传出。
轰隆隆…
沉重的青铜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古老、沧桑、蕴含着淡淡轮回法则意味的气息从门后扑面而来!
四人屏息凝神,小心地踏入其中。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宏伟墓室,而是一间仅方丈大小的圆形石室。石室空空荡荡,唯有中央有一座古朴的石台。石台上方,悬浮着一面样式古拙、边缘刻满玄奥符文的青铜镜!
那青铜镜非金非玉,镜面朦胧,仿佛笼罩着一层永不消散的雾气。镜身缓缓自行旋转,镜面中时而倒映出山川河流,时而浮现出生老病死的模糊景象,时而却又是一片混沌虚无。一股难以言喻的法则力量萦绕其上,仿佛它能照见过去未来,窥探生死奥秘!
“阴阳镜!”慧明法师失声惊呼,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震撼,“传说中可辨阴阳、窥生死轮回的先天灵宝…竟然真的存在于此!”
陈九阴也是心神激荡,他能感觉到,这面宝镜蕴含的力量,与他师门传承的混沌玉镯似乎同源,却又更加完整、强大!《阴司契书》中隐藏的线索果然是真的!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陈九阴怀中的《阴司契书》突然自行飞出,悬浮在半空,哗啦啦地翻动!书页上那些扭曲的文字和图案散发出强烈的黑光!
同时,石室四周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四个身披黑袍、脸上刻满无瞳之眼图案的身影!他们显然早已利用邪术隐匿于此,就等着这一刻!
“恭迎圣器归位!”为首的黑袍人发出沙哑的笑声,抬手打出一道黑光,击中空中的《阴司契书》!
《阴司契书》猛地爆开,化作无数扭曲的黑色符文,如同锁链般射向石台中央的阴阳镜!
“不好!中计了!”陈九阴脸色剧变,瞬间明白过来!那半卷《阴司契书》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无瞳之眼教派早已料到会有人破解其中秘密找到此地,他们真正的目的,或许并非直接取走阴阳镜,而是要以这半卷邪书为引,污染这件先天灵宝!
“阻止他们!”柳明轩怒喝一声,剑光直取为首黑袍人。
慧明法师也立刻口诵伏魔真言,佛光涌向那些黑色符文。
但对方的行动更快!
那些黑色符文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缠绕上阴阳镜!镜身剧烈震颤,发出的清辉迅速被污浊的黑光侵蚀,镜面上浮现出一道道裂痕般的黑色纹路!
“哈哈!晚了!”黑袍首领轻易挡开柳明轩的剑光,狂笑道,“圣教谋划百年,岂是尔等所能阻止!以此镜为祭,引幽冥之力,方能真正唤醒‘源血之恶’,完成亘古伟业!”
陈九阴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冲向石台,想要将混沌玉镯从门上取下,或许能凭借同源之力阻止这一切。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玉镯的瞬间——
咔嚓!
一声清脆却令人心碎的巨大裂响传来!
石台之上,那面遭受邪力污染与冲击的阴阳镜,再也无法维持平衡,镜面之上,一道巨大的裂痕从中间蔓延开来!
轰!
磅礴无比的阴阳二气失去了束缚,如同决堤江河般轰然爆发出来!整个石室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首当其冲的陈九阴被这股失控的恐怖力量狠狠撞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他怀中有什么东西也在这冲击下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柳明轩、慧明法师和李玉柔也被这股爆炸性的力量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昏死过去。
那四个黑袍人也显然没料到阴阳镜会直接破碎,被这股失控的力量冲击得东倒西歪,黑袍破碎,露出苍白惊愕的面容。
混乱中,破碎的阴阳镜化作无数碎片,其中最大的一块核心碎片裹挟着一道微弱的清光,如同有灵性般,倏地没入了倒地昏迷的陈九阴眉心之中!
而其余碎片则四散飞溅,大部分被那些黑袍人惊慌失措地试图收取,小部分则融入了虚空,消失不见。
石室内,失去了阴阳镜的力量支撑,开始加速崩塌。
“该死!快走!”黑袍首领懊恼地大吼,顾不上彻底解决陈九阴等人,匆忙收集了几块较大的镜片碎片,与其他三人化作黑烟,狼狈地遁入地下消失不见。
巨大的石块不断从头顶砸落。
昏迷中,陈九阴只觉得一股冰冷与温暖交织的洪流强行涌入自己的识海,剧痛与混乱的信息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撑爆…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扇青铜门上,因为能量冲击而同样布满裂痕、光芒彻底黯淡下去的混沌玉镯…
以及,耳边隐约回荡起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亿万鬼魂同时发出的、带着无尽渴望与疯狂的咆哮…
阴阳镜碎,大乱将至。
而昏迷的陈九阴并不知道,最大的那块镜片,正带着一丝微弱的轮回法则之力,悄然改变着他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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