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土地庙内,时间仿佛凝固。陈九阴布下的符箓散发着微光,勉强维系着这方寸之地的安宁,将庙外那令人心悸的阴阳逆乱隔绝开来。然而,那无形的压迫感依旧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这脆弱的屏障,提醒着三人外界已是何等模样。
柳明轩持剑立于门侧,如同雕塑,唯有偶尔开阖的眼眸中精光流转,显示他正全力运转内力,感应着外界气机变化,同时也在消化吸收着连日血战带来的感悟。家传玉佩已碎,妹妹惨逝,这巨大的悲痛与接连的恶战,如同铁锤反复锻打,将他这块璞玉锤炼得愈发坚韧纯粹。他感觉自己的剑意似乎触摸到了一层新的门槛,那不再是单纯的招式与内力,而是开始隐隐契合某种天地间的“理”,只是这“理”在如今混乱的世道下,显得模糊而扭曲。
李玉柔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闭目调息。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丝惊惶已渐渐被一种认命般的坚毅所取代。体内那鬼胎本源在破庙相对稳定的环境下,暂时蛰伏下去,但那种如跗骨之蛆的冰冷与空虚感始终萦绕不去。她努力回忆着陈九阴所授的宁神咒法,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混沌气息流转,试图与之共存,甚至……掌控。这个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但她别无选择。她不想再成为累赘,更不愿变成一个失去自我的怪物。
陈九阴盘膝坐在最里侧,背靠着斑驳的神台。他脸色依旧不好,强行施展符咒的消耗对他尚未痊愈的身体是不小的负担。但他此刻的心神,却大部分沉浸在了识海之中,与那枚已初步融合的阴阳镜碎片进行着更深层次的沟通。
碎片散发着温润清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稳固着他受创的魂魄。随着他心念沉入,那清辉渐渐荡漾开来,化作一片朦胧的光幕。光幕之中,不再是之前感知到的、具体而混乱的阴阳气流,而是浮现出一些更加抽象、更加宏大,却也支离破碎的“景象”或“信息”。
他“看”到了一条奔流不息、却又布满裂痕与淤塞的浩瀚长河,河中沉浮着无数生灵的光点,那似乎是……命运长河的投影?长河的上游,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色与黑气,那是持续的战乱与死亡积累的业力。中游区域,也就是他们所处的这个时代节点,河水更是浑浊不堪,无数细小的支流断裂、改道,甚至互相冲撞,代表着个人命运在时代洪流下的脆弱与无常。
而在长河的下游,那本该是未来走向的区域,却被一片浓雾笼罩,只能隐约看到几条巨大的、充满不祥气息的阴影在雾中蠕动、交织,仿佛在争夺着对河流走向的主导权。其中一道阴影,充满了暴虐、杀戮与死亡的气息,如同战争的化身;另一道则冰冷、诡异,带着异域的特征,似乎是列强带来的外来劫难;还有一道最为深沉可怖,仿佛源自九幽之下,散发着吞噬一切的贪婪,那是彻底失控的阴间力量……
这便是“天机”的一角吗?并非具体的预言,而是大势的显化。陈九阴心中明悟,清末民初,王朝末世,积重难返,内忧外患交织,早已注定这是一场波及阴阳两界的大劫。他们之前的经历,冥婚、鬼王、无瞳之眼、军阀混战、列强介入……都只是这大劫之下涌动的浪花。
就在这时,阴阳镜碎片的光幕中,那代表阴间力量的巨大阴影旁,忽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灵光。那灵光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却又顽强地闪烁着,并且……给陈九阴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这是……柳依依姑娘?”陈九阴心神一震。那点灵光的气息,与柳依依魂魄纯净的特质隐隐相合。她如今身为新晋鬼差,身处混乱阴司的最前沿,她的存在,难道会是这阴间大劫中的一个变数?一个微不足道,却可能撬动局面的支点?
紧接着,光幕再次变化,显现出三股较为清晰、彼此纠缠又相互排斥的气运之线。一股锋锐、坚韧,带着破而后立的决绝,是柳明轩;一股幽深、晦暗,内蕴庞大潜能与莫测危机,是李玉柔;而最后一股,则是他自己,气息最为复杂,微弱却本质极高,融合了自身修行与阴阳镜的碎片之力,仿佛在浑浊长河中挣扎的一叶扁舟,却又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这三股气运之线,在混乱的长河投影中显得如此渺小,但它们彼此交织,竟在周围浑浊的河水(代表混乱的世道)中,勉强撑开了一小片相对“清澈”的区域。这预示着,他们三人的命运已紧密相连,在这大劫之中,或可互为倚仗,寻得一线生机?
“天机”的显现并非赐予答案,而是揭示了局面的严峻与可能的路径。陈九阴缓缓收回心神,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部分真相后的清明与沉重。
“九阴兄,你……”柳明轩察觉到陈九阴气息的变化,转头看来。
陈九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方才所见所感,删减掉关于柳依依和三人气运纠缠的具体细节后,简略地告知了柳明轩和李玉柔。他重点描述了那命运长河的混乱投影,以及那几道代表不同劫难来源的巨大阴影。
“……综上所述,我们所面临的,绝非一城一地之祸,亦非单一鬼王或邪教之乱,而是整个时代倾轧、阴阳失序引发的大劫开端。”陈九阴的声音低沉而肃穆,“此前种种,不过是冰山一角。”
柳明轩沉默片刻,握紧了手中的剑,眼中锐意更盛:“既知前路艰险,更需砥砺前行。我辈习武修道,岂能坐视苍生沉沦?这柄剑,便是我叩问这天机,斩破这迷障的依仗!”他的道心,在知晓这残酷“天机”后,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更加坚定。
李玉柔也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恐惧,却多了一份理解后的释然。原来自己的痛苦与挣扎,在这滔天大劫面前,竟也显得……寻常了。她轻声道:“先生,柳大哥,我……我会努力控制住体内的东西。或许……这力量,在这乱世中,也未尝不能成为一份……助力?”她这话说得艰难,却表明了她的心志正在发生转变。
陈九阴看着他们,心中微暖。天机示警,前路莫测,但同伴的意志与决心,便是黑暗中指引方向的微光。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柳明轩问道。
陈九阴沉吟道:“此地不宜久留。符箓之力有限,外界阴阳逆乱加剧,迟早会被更强大的邪祟感应到。我们必须继续向东南方向行进。我感应到的那丝生机并非空穴来风,或许那里有暂时避开这混乱漩涡的‘隙缝’,或是……有其他应对大劫的契机。”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依旧晦暗的天空,仿佛能穿透虚空,看到那冥冥中的命运长河。
“天机已现,大势难改,但小势可逆。我们需尽快提升实力,同时……或许该主动去寻找那些同样在抗争这乱世的‘同道’,以及……查明无瞳之眼教派与那沙俄神父的真正目的。我有预感,他们绝不仅仅是旁观者或简单的掠夺者,他们所图,恐怕与这阴阳大劫的核心息息相关。”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三人恢复了部分体力。陈九阴撤去符箓,那令人窒息的混乱气息再次扑面而来,但三人的眼神都已不同。知晓了部分“天机”,虽然前路更加清晰也更加可怕,却也驱散了部分未知带来的迷茫。
他们走出破庙,再次踏入那阴阳逆乱的荒野。身后的小城方向,火光似乎黯淡了一些,但那股冲天煞气与另一股冰冷圣洁力量的对抗波动却愈发明显,显然那里的争斗远未结束。
而他们的前路,依旧被迷雾笼罩。天机初现,指引了方向,却也带来了更深的谜团与更重的责任。在这阴阳崩乱的大时代,三人的命运之舟,将驶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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