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被强行压抑、混合着强烈痛楚的暴戾和被打扰的极度不耐，如同暗流在冰层下疯狂涌动。
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冰锥，瞬间穿透昏暗，精准地、狠狠地钉在了杨雪霁脸上。
那目光太可怕，带着还未平息的风暴和赤裸裸的警告。
仿佛她方才吐出那个名字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冒犯。
杨雪霁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如同被远古巨兽冰冷的竖瞳锁定的猎物，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炸开到天灵盖。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完了！她不该问的！
长久的亲密相处似乎都让她忘了面前这个男人是多么的可怕，她的身体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尖叫着蜷缩起来。
可就在这杀气即将蔓延、空气凝滞得即将爆裂的瞬间——
宇文成都眼中那狂暴的戾气仿佛被一层更深沉、更厚重的疲惫强行覆盖、碾碎。
或许是残存的酒意麻痹了更激烈的反应，或许是剧烈的消耗让他无法维持暴怒。
他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杨雪霁惊骇欲绝的脸庞，眼神中的暴戾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近乎无力的厌倦与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
他紧抿的薄唇翕动了一下，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如同粗粝砂石摩擦的嗓音——
“前羽林左郎将……独女。”
仅仅几个字，短促，有力！
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不容任何臆测的肃杀寒气。
前羽林左郎将——一个已故的朝廷将领。
独女——仅此而已！
没有任何前缀“故交之女”、“知交之女”，更遑论“红颜知己”！
他是在用最简洁、最冰冷、最官方的身份定义，斩断所有可能的猜想，如同在战场上宣布一个与己无关的士兵名单。
那话语中隐含的铁血军规般的刻板和距离感，清晰得不容置疑。
更带着一种不容任何人，尤其是她杨雪霁置喙的警告。
他看着她那张因错愕和尚未散尽的恐惧而僵硬的脸，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后，便完成了任务。
他重重地闭上双眼，下颌线依旧紧绷，但呼吸似乎比刚才更沉缓了几分，像是要将刚刚瞬间翻涌的波澜强行压回深渊。
杨雪霁呆滞在原地。
前羽林左郎将……独女？仅仅……如此？
这个答案太简单，太冰冷，反而像一块玄冰砸入心湖，让那原本翻腾的酸涩嫉妒瞬间被冻结、被压制下去，却留下一个更深的、布满裂纹的空洞。
是释然吗？
有，但那释然极其轻微，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和某种更深邃的忧虑所覆盖。
一个已故将领的女儿，为何能在他面前如此姿态？他……在极力撇清什么？
未等她细想，一直紧闭双眼的宇文成都，嘴唇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低沉得几乎是从胸腔最深处共振出来的音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着酒气与痛楚的暗哑，仿佛只是本能地确认或寻求某种解脱的锚点——
“……吓着了？”
只是那三个字！
不是疑问句，更像是一种沉沦在痛苦泥沼中的下意识确认，带着强烈的宿命感和难以挣脱的枷锁意味。
仿佛这个状态下的他，能想到的、能表达出来的、与她有关的唯一状态，就是“吓着了”。
这一次，杨雪霁没有躲避，没有退缩。
也许是那个冰冷简洁的“前羽林左郎将独女”暂时驱散了一些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也许是看着他强忍剧痛、连眼皮都沉重无法睁开的样子。
也许是那声在雨幕中断续的“吓着了”，让她听出了里面一丝极其细微的、被痛苦扭曲的……关切？
被强行压抑在心口的情感，如同开闸的洪水，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高，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一种豁出去的、带着心疼的倔强——
“是吧……也怕你不适……”
不再是隐晦的、迂回的试探，不再是沉默的不悦，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赤裸地表达出内心最深处、也是最真切的情感。
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奇异的死寂，窗外的暴雨似乎都因为这石破天惊的一句有了片刻的停滞。
宇文成都那刚刚闭上的双眼，在听到“怕你不适”那几个字的刹那——轰然再次睁开！
这一次，眼眸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暴戾与不耐！
那密布的血丝依旧狰狞，深不见底的疲惫如同化不开的浓雾。
然而在这混沌痛苦的核心，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如同被灼热烙铁烫穿灵魂的剧烈震动。
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穿透，而是震惊的凝固。
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倒映着对面角落里那张布满泪痕、苍白脆弱、眼神却异常执拗和勇敢的脸。
他整个人似乎都僵化了，扣着金属扶手的手指骤然绷紧，胸口的起伏骤然停止了一瞬！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如同被投入亿万颗星辰，瞬间掀起从未有过的滔天巨浪。
难以置信，茫然，混乱，甚至还有一丝被那几个字击穿防御后、猝不及防袒露出来的、极其隐秘脆弱的空白。
一股极其复杂、汹涌澎湃的暗流，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无声却充满了撕裂般的力量感，席卷了整个车厢。
空气彻底凝滞，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两颗灵魂在这密闭的暴雨囚笼中，猛烈地、无声地碰撞，激荡！
车厢在雨水中疾驰，驶向未知的终点。
刚刚那句简短的“前羽林左郎将独女”，如同一颗埋入冰层的种子，虽然此刻冻结，却已在黑暗中裂开了细微的缝隙。
而“怕你不适”这几个字，则像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雷，彻底轰开了两人之间那堵看似坚不可摧又冰冷沉默的墙。
冰火交织的真相，正从被轰开的裂口中，汹涌地探出致命的枝蔓。
马车在震耳欲聋的暴雨鞭笞下，终于冲破雨幕，带着一身水汽与冰冷，重重停在了丞相府邸那对狰狞青铜狴犴守护的巍峨大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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