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二年(882年),秋。曾经喧嚣鼎沸、如今却死寂如同鬼域的长安城,在无尽的饥饿、死亡与绝望中,艰难地熬过了广明元年的陷落与狂欢,中和元年的围困与“洗城”,又捱到了中和二年的深秋。城内,黄巢大齐政权的统治已然摇摇欲坠,号令不出宫门,维系其存在的,不再是理想或权威,而是最原始的暴力和对生存资源的残酷掠夺。
困守孤城绝非长久之计,黄巢也曾试图破局。他将希望寄托在东面,那里有他最早任命、也是实力较为雄厚的大将——同州刺史朱温(此时已赐名朱全忠)。朱温的任务是守住同州这个东大门,并尽可能地向东扩张,打通与河南地区的联系,获取宝贵的粮草和兵源。
朱温,这位未来将彻底终结大唐王朝的枭雄,此时正陷入极大的困境之中。他驻守的同州,与黄河西岸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治所——河中府(今山西永济西)隔河相望,成了冤家对头。
起初,朱温仗着军队悍勇,主动发起进攻,多次渡河攻打王重荣。王重荣虽然实力不弱,但在朱温的猛攻下也曾一度吃紧,河中城几次险些被攻破。压力最大的时候,王重荣那颗善于“审时度势”的心又活络了起来。他看着城外黑压压的齐军,想起黄巢昔日席卷天下的威势(虽已不再),又掂量着自己手中的本钱,甚至暗中打起了再次“归顺”大齐的算盘。毕竟,他有过“前科”,再做一次似乎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然而,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他麾下的部将们看不下去了。一位心腹将领痛心疾首地劝谏道:“节帅!万万不可再生此念!您看看长安城!那被屠杀的十万人就是血淋淋的例子!黄巢此人,猜忌残忍,绝非可依之主!您今日若降,他岂会信您?非但不会体恤重用,只怕转眼就会寻个由头将您杀掉!届时,您的头颅会被挂在城门示众,您的身体……只怕也会变成他们锅里的粮食!如今我军虽苦,但据守坚城,粮草尚足,只要坚持,必有转机!一旦投降,便是自寻死路!”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王重荣瞬间惊醒。他想起了长安“洗城”的惨状,想起了黄巢军吃人的传闻,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是啊,投降黄巢,无异于将脖子伸进绞索,还要担心自己的肉会不会太老。他立刻打消了投降的念头,下定决心,坚守待变。
王重荣坚定了意志,而战场上的形势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朱温的攻势虽猛,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缺粮。同州地处前线,久经战乱,本身产出有限,后勤补给完全依赖于长安方向遥遥无期的、且随时可能被唐军截断的支援(黄巢还指着他搞粮食呢)。而他的对手王重荣,背后依靠的是汾河谷地这片肥沃的产粮区,河中府粮草储备相对充足。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朱温军的锐气在一次次攻坚中消耗,更在日益紧张的粮草供应中消磨。士兵们吃不饱肚子,怨声载道,士气不断低落。终于,持续的进攻无果后,朱温军的粮食见底了。无奈之下,朱温只能下令停止进攻,收缩防线,退守同州城。
一直采取守势的王重荣,敏锐地察觉到了朱温的窘境。看到对手粮尽退兵,他立刻“支棱”起来了,仿佛换了个人。他果断转变策略,从被动防御转为主动出击,挥军渡过黄河,反过来将同州城团围住,日夜攻打!
这下攻守易形了!朱温被困在同州城内,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形势岌岌可危。他心急如焚,连续写下十几封求援信,派人冒死送往长安,向黄巢陈述同州危局,请求速发援兵和粮草。
然而,这些求救信如同石沉大海,杳无回音。问题出在哪里?出在了黄巢的身边人——他的弟弟黄思邺身上。此人能力平庸,却嫉贤妒能,尤其对朱温这种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外姓大将颇为忌惮。他担心朱温功劳太大,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竟然暗中将朱温的告急文书全部扣下,隐瞒不报,反而对黄巢说同州局势平稳,朱温足以应付。
黄巢本人困守长安,被饥饿和各方战报搞得焦头烂额,也无暇仔细核查东线的具体情况,竟被自己的弟弟蒙蔽了过去。
左等右等,盼不来一兵一卒、一粮一草,眼看着城内存粮彻底耗尽,军心浮动,甚至开始出现小规模的骚动和偷跑出城投降的事件,朱温的心彻底凉了。他对亲信部将胡真、谢瞳等人哀叹:“我今竭力事齐,奈何朝廷(指大齐朝廷)信任奸小,蔽塞言路,视我等如草芥!外援不至,内粮已绝,困守孤城,唯有死路一条!”
胡真和谢瞳早已看清形势,趁机进言:“将军!黄巢起于草莽,盗亦有道之时或可追随,然其入长安后,溺于享乐,残忍好杀,如今更是众叛亲离,势穷力蹙,败亡之日不远矣!唐室虽衰,天下人心犹在。王重荣据守河中,兵精粮足,且已受唐封。当今之计,不如顺势归唐,既可解眼下燃眉之急,亦可为将军谋一远大前程!”
这番话,正说中了朱温的心事。他本就不是什么忠贞不贰之人,乱世之中,生存和权力才是最高准则。眼看黄巢这艘破船就要沉没,他岂肯陪着一起殉葬?
决心既定,便需果断行动。
中和二年九月十二日,朱温心一横,设下宴席,邀请黄巢派来的监军严实赴宴。席间,朱温突然发难,以掷杯为号,埋伏好的刀斧手一拥而出,将监军严实及其随从全部杀死!此举,彻底断绝了与黄巢的回头路。
随后,朱温迅速控制同州城防,清除少数可能死忠于黄巢的军官,然后打开城门,派出使者,携带降书和大量犒军物资,前往王重荣大营请降。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就在不久前,双方还是你死我活、刀剑相向的仇敌,此刻却上演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戏码。朱温亲自出城,以极其谦卑的姿态迎接王重荣,言辞恳切,他给自己的老爹临时找了个老婆,见到王重荣直呼舅舅,极尽恭维拉拢之能事;当然了,朱温是唐宣宗大中六年(852年)生人(是不是很熟悉,他和钱镠是同岁,见面还得叫个钱哥哥),王重荣是大和四年(830年)出生,相差22岁的舅舅,太正常不过了,比好多人有底线多了。
王重荣呢?他刚刚还差点被朱温打破城,转眼间就接收了同州这座坚城和朱温这支生力军,自然是喜出望外。他自然也乐于接受朱温的“甥舅之情”,毕竟这等于白捡了一个强大的外甥和一份天大的功劳。两人把臂言欢,浑然不见之前的生死相搏。要在这晚唐的乱世中混出头,“脸面”二字,确实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正如俗语所言,要脸的,早就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死绝了。
王重荣不敢怠慢,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将朱温投降的消息,连同自己的保荐奏章,飞马报往成都行在。
唐僖宗在成都接到奏报,简直是喜出望外!困守长安的黄巢,其东大门竟然洞开,一员悍将携地来降,这无疑是围剿以来最重大的利好消息!他立刻下旨:任命朱温为左金吾大将军、河中行营副招讨使,并赐名“朱全忠”!同时,还授予他同华节度使的职位(虽然同州和华州都还在拉锯中,但先给个名分)。为了表示郑重和安抚,僖宗还特意派遣劝降有功的谢瞳作为使者,带着正式的任命诏书和赏赐,前往河中前线宣旨,完成正式的归顺仪式。
朱温,这位未来的梁太祖,就此完成了其人生中第一次、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次政治投机,摇身一变,从“叛军渠帅”成为了“大唐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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