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们继续这部史诗的第五章。渡过黄河的陈望,将真正踏入血与火的北地,开始他在乱世中最艰难的求生与挣扎。
第五章 血色荒原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陈望脸上。他猛地惊醒,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铁刀。一夜的警觉让他头痛欲裂,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立刻清醒过来。
木鞮还在熟睡,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皮袄里,呼吸均匀。陈望轻轻起身,拨开遮挡的枝叶向外望去。黄河在远处奔腾,河岸边的树林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鸟鸣声。昨夜那支胡人骑兵已经不见踪影。
他稍稍松了口气,摇醒木鞮:“该出发了。”
两人就着皮囊里所剩不多的凉水,啃了几口硬邦邦的粟米饼。饼已经有些发霉的味道,但在这种环境下,能填饱肚子已是万幸。
“阿兄,我们要去哪里?”木鞮一边费力地吞咽,一边问道。
陈望展开那张已经有些破损的地图。过了黄河,就是河内郡的地界。按照地图标记,沿着太行山麓向北,有一些小的村落和坞堡。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标记:“我们先往这个方向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家。”
其实他心中清楚,这些标记的村落,很可能早已不复存在。但总得有个方向。
收拾好简单的行装,两人背上行李,开始向北行进。失去了板车,所有的物资都要靠肩背手提,行进的速度慢了许多。
越往北走,战争的痕迹越是明显。烧毁的村庄随处可见,田野荒芜,路边不时可见森森白骨。有些尸体已经风化,有些却还新鲜,显然是不久前才遭遇不测的难民。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被焚毁的村落废墟中歇脚。陈望仔细查看着废墟的痕迹——大部分房屋是被纵火烧毁的,一些墙壁上有刀砍箭射的痕迹。在一口枯井旁,他发现了几具相互拥抱在一起的尸骨,从骨骼大小看,应该是一家人。
“阿兄,你看这个。”木鞮在废墟中翻找时,发现了一个半埋在灰烬中的铜镯。镯子很普通,但上面刻着一些吉祥图案,应该是某个女子生前的饰物。
陈望接过镯子,心中沉重。这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家,有欢笑,有泪水,有希望。而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
突然,木鞮猛地拉住他的衣袖,小脸煞白地指向远处:“烟……有烟!”
陈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几里外有淡淡的烟柱升起。不是烽火那种笔直的狼烟,而是炊烟那种散乱的形状。
有人!
这个发现让两人精神一振。但陈望立刻警惕起来——在这种地方,有人不一定是好事。他示意木鞮蹲下,仔细观察了半晌,确认没有异常动静后,才决定小心靠近查看。
他们借着地形掩护,悄悄向冒烟的方向摸去。越靠近,越能闻到一股混合着炊烟和人畜气味的特殊味道。翻过一道土坡,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小坞堡,墙是泥土夯筑的,不算高,但颇为坚固。墙头上有人影晃动,显然是守卫。堡门紧闭,堡内升起几缕炊烟。最让人惊讶的是,坞堡外的田地里,竟然有人在劳作!虽然田地不大,庄稼也长得稀疏,但在这片死亡地带,这已经是难得的生机。
“是汉人!”木鞮小声说。他看到了田地中那些人的发式和衣物。
陈望仔细观察着这个小小的避难所。坞堡的位置选得很好,背靠山崖,只有一面需要防守。墙上守卫的人手持简陋的武器,多是农具改造而成,但警惕性很高。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上前接触时,堡门突然打开,一队人骑马冲出,径直向他们藏身的方向奔来!陈望心中一惊,正要拉着木鞮后退,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被包围了。
大约十余人,都是青壮年男子,手持各种武器,面色不善地将他们围在中间。为首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窥探?”那汉子声音粗哑,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
陈望将木鞮护在身后,拱手道:“诸位请了,在下陈望,这是舍弟木鞮。我们是从洛阳来的难民,并无恶意,只是路过此地。”
“洛阳来的?”那汉子狐疑地打量着他们,“洛阳在南方,你们为何往北走?现在人人都往南逃,你们反倒往北,莫非是胡人的探子?”
周围的人闻言都紧张起来,武器对准了他们。
陈望心中苦笑,这个误会确实难免。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在下原是秘书监吏员,因北方战乱,家中已无亲人,欲往并州寻亲。至于为何北行……”他顿了顿,“南方也已非乐土,不如向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汉子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说你是秘书监的吏员,可知道秘书监有几曹?长官为何人?”
陈望心中一动,这是要考较他。他不慌不忙地回答:“秘书监设六曹,监、少监各一人,今监为荥阳郑公,少监为河东裴公。”这些都是基本常识,但对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证明身份。
那汉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警惕未减:“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能就这么进堡。需要搜身。”
陈望配合地举起双手,任由他们搜查。搜身的人很仔细,连鞋袜和行李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武器和可疑物品后,才向那汉子点了点头。
“跟我来吧。”那汉子示意他们跟上,“我是这个堡的堡主,姓赵。既然是从洛阳来的,应该知道些外面的消息。我们这里与世隔绝很久了。”
进入坞堡,陈望才看清里面的情况。堡内空间不大,挤着大约百来人,多是老弱妇孺,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中还保留着一丝生气。看到陌生人进来,他们都好奇地围拢过来。
赵堡主将他们带到堡中央的一处空地上,那里生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口大锅,煮着稀薄的粥。几个老人坐在火堆旁,目光浑浊地看着他们。
“坐吧。”赵堡主指了指地上的木桩,“说说吧,外面现在什么情况?洛阳……真的还在晋室手中吗?”
陈望和木鞮在火堆旁坐下,接过递来的热水。他斟酌着词语,将洛阳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包括皇帝的驾崩和朝局的混乱。当听到这些消息时,堡内众人都露出了震惊和悲痛的神色。
“果然……连京城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喃喃道,浑浊的眼中流下泪来。
赵堡主沉默良久,才沉重地问道:“依你看,这天下……还有救吗?”
这个问题太过沉重,陈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环顾四周,看着这些在绝境中依然挣扎求生的人们,缓缓说道:“天下如何,非我所能知。但我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活下去,愿意守护这一方土地,希望就还在。”
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下来。这时,一个妇人端来两碗稀粥,粥里只有寥寥数粒米,更多的是不知名的野菜。但在这种情况下,这已经是难得的款待了。
“吃吧,看你们也饿了。”赵堡主说,“今晚可以在这里住下,但明天必须离开。我们这里粮食有限,养不起外人。”
陈望理解地点点头。乱世之中,能有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
当晚,他们被安排在一处简陋的棚屋里过夜。夜深人静时,陈望听到堡墙上传来巡逻的脚步声,以及远处隐约的狼嚎。这个小小的坞堡,就像怒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战争的巨浪吞没。
第二天清晨,赵堡主送他们出堡时,塞给他们一小袋粟米:“路上小心。往北三十里有个山谷,听说那里聚集了一些难民,或许能找到歇脚的地方。但也要小心,这种时候,人比野兽更危险。”
陈望郑重道谢,带着木鞮再次踏上路途。走出很远回头望去,那个小小的坞堡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乱世中一个微弱的、却顽强闪烁的星火。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按照赵堡主指的方向前行。越是往北,景象越是荒凉。路上开始出现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马蹄印、车辙,还有大规模厮杀后留下的痕迹。一些地方,土地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第三天下午,他们终于找到了赵堡主所说的那个山谷。谷口很隐蔽,但走近后就能闻到人烟的气息。然而,与之前那个坞堡不同,这里没有任何守卫,静得可怕。
陈望让木鞮在原地等待,自己小心地摸进山谷。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山谷中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显然都是逃难到此的百姓。血迹已经干涸发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味。从痕迹看,这场屠杀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他在尸体中艰难地穿行,试图找到幸存者,但很快就绝望了——没有一个人生还。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他发现了几具相互拥抱的孩童尸体,最大的不过十来岁,与木鞮相仿。
陈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棚柱干呕起来。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如此惨状,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
“阿兄!”木鞮的惊叫声从谷口传来。
陈望强忍不适,快步冲出山谷。只见谷外来了五六骑,马上的人穿着杂乱的皮甲,手持弯刀,正将木鞮围在中间。从装束和相貌看,这些人不是汉人,而是胡人骑兵!
为首的胡人骑兵看到从谷中冲出的陈望,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用生硬的汉语怪笑道:“又来了一个送死的!”
陈望的心沉到谷底。他缓缓拔出铁刀,将木鞮护在身后。五个骑兵,他几乎没有胜算。但束手就擒只有死路一条。
“听着,”他低声对木鞮说,“我拖住他们,你往林子里跑,不要回头。”
木鞮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小脸惨白,却坚定地摇头。
胡人骑兵已经不耐烦,为首的呜哩哇啦喊了一声,五骑同时策马冲来!陈望握紧铁刀,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冲在最前面那个胡人的咽喉!胡人惨叫一声,栽下马来。
紧接着,更多箭矢从两侧林中射出,又有两个胡人中箭落马。剩下的两个胡人见势不妙,拔马欲逃,但已经晚了——十余个身影从林中冲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战斗结束得很快。这支援军显然都是老手,配合默契,很快就将剩下的胡人解决。陈望这才看清,来人大约十多个,装束杂乱,但都是汉人模样,为首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手持长弓,目光锐利。
那汉子检查了一下胡人的尸体,然后走向陈望,打量着他:“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惊魂未定的陈望收起刀,拱手道:“多谢壮士相救。在下陈望,这是舍弟木鞮。我们是从洛阳北上的难民。”
那汉子眉头一挑:“北上?这个时候往北走?你们是要去哪里?”
陈望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并无固定去处,只是想找一处安身之地。”
那汉子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问道:“看你像个读书人,可会医术?我们那里有伤员需要救治。”
陈望愣了一下。他虽非专业医者,但在秘书监时读过不少医书,对医术略知一二。在这个缺医少药的乱世,这点知识或许能救人性命。
“略知一二。”他谨慎地回答。
那汉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我叫周通。如果你们没有去处,可以跟我们走。我们那里……需要识字的人,也需要懂医术的人。”
陈望看着周通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身后那片血腥的山谷,知道自己没有太多选择。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能找到同伴已经是万幸。
“如此,便有劳周兄引路了。”
周通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跟我来,带你们去个地方——那里或许不是天堂,但至少比这片血色荒原要好得多。”
夕阳西下,陈望拉着木鞮的手,跟着周通一行人,向着未知的前方走去。身后,是血色的荒原和累累白骨;前方,是乱世中一线微弱的生机。
他知道,自己即将踏入的,将是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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