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前,兰林阁似乎也沾染了一丝外界的忙碌。内侍省派人送来应节的茱萸香囊和菊花酒,虽份例不多,却也是按宫中规制发放。挽云仔细地将茱萸佩在慕容雪帐角,轻声道:“辟邪除秽。”
慕容雪看着那抹殷红,心中并无多少节庆喜悦,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紧张。司马锐将她幽禁于此已近一月,这第一个大节,他会如何处置她?是继续遗忘,还是……
节前一日午后,赵内侍的身影果然再次出现在月洞门外。他脸上带着比往日更浓的笑意,拂尘一甩:“慕容姑娘,陛下有旨,明日重阳佳宴,特许姑娘赴御花园同乐。”
旨意简洁,却让慕容雪心头巨震。她终于可以走出这兰林阁了!然而,赴宴?以何种身份?与那些宗室勋贵、后宫妃嫔同席?
“赵公公,”慕容雪稳住心神,谨慎问道,“不知妾身该以何种仪制赴宴?”
赵内侍笑容不变:“陛下吩咐了,姑娘是客,常服即可,不必拘泥虚礼。届时自有宫人引姑娘至席位。”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姑娘只需安然赏菊观礼,便是最好。”
安然赏菊观礼……慕容雪品咂着这话里的意味。司马锐是要她继续扮演一个安静无害的“客人”,一个被展示的、驯服的战利品。
“妾身明白了,有劳公公。”
赵内侍离去后,挽云立刻忙碌起来,为慕容雪挑选明日穿戴的衣物。最后选定的仍是一套月白襦裙,只在衣缘绣有银线暗纹,素净而不失体面。
“姑娘,”挽云一边为她试衣,一边低声叮嘱,“明日宴上,人多眼杂。无论见到何人,听到何言,姑娘只需记得赵公公的话,安然观礼便是。”
慕容雪从镜中看向挽云,见她眼中有关切,更有担忧。“挽云,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挽云手下一顿,垂下眼:“奴婢只是觉得……明日之宴,对姑娘而言,恐非易事。”
慕容雪默然。她何尝不知?这绝非一次简单的赏菊宴。
重阳当日,秋高气爽。御花园内丹桂飘香,菊花开得如火如荼。慕容雪随着引路宫人,穿过重重仪门,步入宴会场。场面远比她想象的更为盛大。皇室宗亲、文武重臣按品级端坐,命妇女眷衣香鬓影,环佩叮咚。她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聚焦而来。好奇、审视、轻蔑、惊艳……各种情绪交织成的无形压力,几乎让她步履维艰。她能感觉到那些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
“那就是慕容部的公主?”
“果然有几分颜色……”
“陛下竟真让她来了……”
“哼,亡国之人,也配与我等同席?”
引路宫人将她引至一处相对偏僻却视野尚可的席位,位于宗室席位末流,与得宠妃嫔的座次相隔甚远,却仍在一片华服锦绣中显得格格不入。
慕容雪垂眸端坐,努力忽略那些刺人的视线,只将目光投向场中正在表演的乐舞。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舞姬身姿曼妙,却丝毫无法缓解她紧绷的心弦。
忽然,全场肃静。内侍高唱:“陛下驾到——”
司马锐身着明黄色龙袍,在仪仗簇拥下缓步而来。他今日气色颇佳,神情温和,与群臣谈笑风生,接受众人朝拜。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经过慕容雪身上时,未有丝毫停留,仿佛她只是座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慕容雪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随即又被这情绪惊住。她是在期待他的关注吗?不,她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他的无视,或许才是对她此刻最好的保护。
宴会按部就班地进行。敬酒、献礼、观舞……气氛看似融洽热烈。慕容雪始终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偶尔端起茶杯沾湿嘴唇,像个精致的木偶。
直到一阵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久闻慕容部女子能歌善舞,今日佳节,慕容姑娘何不献技一曲,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慕容雪抬眸,见发言者是一位身着绛紫宫装、珠翠满头的年轻妃嫔,眉眼娇艳,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慕容雪记得,入席时听宫人低语,此人是近日颇得圣心的李昭仪,其父兄在朝中亦是权势煊赫。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慕容雪身上,带着看好戏的玩味。谁都知道,让一位部族公主当众献艺,与伶人何异?这是赤裸裸的折辱。
挽云在身后轻轻扯了扯慕容雪的衣袖,示意她忍耐。
慕容雪指尖发凉,血液涌上脸颊。她可以忍受冷眼,可以忍受孤立,却难以承受这般当众作贱。她下意识地看向御座上的司马锐。
司马锐正与身旁的亲王说着什么,似乎并未留意这边的动静,嘴角甚至还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听见了,但他选择了无视。他是要她自己应对?还是根本不在意她是否受辱?
李昭仪见慕容雪不语,司马锐亦无表示,语气更加得意:“怎么?慕容姑娘是瞧不上我们这中原的宴会,不屑一展舞姿吗?”
场内静得可怕。慕容雪能感觉到挽云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哪怕只是行礼拒绝,也绝不能任由其践踏。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沉静的女声响起:“李昭仪说笑了。慕容姑娘是陛下请来的客人,岂有让客人献艺之理?未免失了我天朝礼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开口的是坐在妃嫔首位的一位女子。她身着藕荷色宫装,妆容清淡,气质端庄雍容,正是中宫王皇后。她目光平静地看着李昭仪,语气不疾不徐,却自有一股威仪。
李昭仪脸色微变,忙起身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思虑不周,唐突了客人。”她悻悻地坐下,不敢再多言。
王皇后转而看向慕容雪,微微一笑,颔首示意,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安抚。
慕容雪心中百感交集,连忙垂首回礼。她没想到,最终替她解围的,竟是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后。
经此一事,再无人敢公然挑衅。但慕容雪能感觉到,暗地里的打量和议论并未停止。她如同置身于无形的刀光剑影之中,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
宴会持续到申时方散。司马锐起驾离去,自始至终,未与慕容雪有任何交流。
返回兰林阁的路上,慕容雪身心俱疲。今日一幕幕在脑中回放:李昭仪的刁难,司马锐的冷眼旁观,王皇后意外的回护……这深宫之水,果然深不可测。
“姑娘,”挽云扶着她,低声道,“今日之事,姑娘受委屈了。皇后娘娘素来宽仁,今日出面,也是不愿节外生枝。”
慕容雪默然点头。王皇后的回护,或许并非为了她,而是为了维持宫廷表面的平和,亦或是不愿见李昭仪过于嚣张。在这宫里,任何举动背后,都可能藏着更深的算计。
回到兰林阁,屏退左右,慕容雪独坐窗边。重阳宴上的风波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司马锐将她置于此地,是饵,是棋,亦是考验。她不能永远躲在兰林阁里,也不能指望任何人的庇护。
她需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到能让自己在这深宫中立足的“价值”。而这价值,绝不仅仅是温顺和沉默。
夜色渐深,慕容雪摊开纸笔,却久久未能落墨。最终,她只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静。
以静制动,以默为守。在找到出路之前,她必须先在这波涛暗涌的深宫里,活下去。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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