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春来得黏糊,冻雨下两天停半天,把冻土泡得发软。石屋前的药圃里,防风草刚冒芽,绿得像掺了水的墨,小夭蹲在垄边拔草,指尖沾了泥,却没顾上擦——身后传来轻响,是相柳端着陶碗过来,碗沿还沾着点雪魄花蜜的残渍。
“药凉了。”他把碗递过来,声音比前几日软了点。指尖碰到小夭的手,没像以前那样立刻缩回去,反倒停了半秒——她的手沾着冻土的凉,他下意识用指腹蹭了蹭,像要暖热它。
小夭接过碗,仰头喝了半口,苦得皱眉头。这是相柳按辰荣旧方调的,说能补她守冰窟时耗的灵力。她刚要说话,风裹着股防风草的淡香飘过来,相柳突然顿住,眼神飘远了——他想起海底那三十年,小夭也是这样蹲在贝宫的石边,捏着防风草跟他讨糖,说“药苦,要甜的压一压”。
“又想起什么了?”小夭把碗递回去,笑着问。
他回神,耳尖有点红,没直说,只指了指药圃:“这草要离着雪线种,不然过阵子风大,会吹倒。”这话是刻在骨血里的,连他自己都愣了愣——原来有些事,忘了模样,也忘不了法子。
这样的日子像裹了棉絮的暖,慢,却扎实。相柳不再躲冰窟,夜里会坐在石屋的灯旁,看小夭写药账,偶尔伸手帮她把歪掉的灯芯拨正;白天小夭去伤兵营,他就跟在后面,帮着搬药箱,老兵们笑着喊“将军护着医师呢”,他也不恼,只把药箱往小夭那边挪了挪,怕她累着。
只是这暖里总藏着点慌——像风里的雨味,明明没下,却让人觉得潮得发闷。
午后的风总算软了点,相柳站在石屋前的老槐树下,望着远处的雪线。一只海东青在天上盘旋,翅膀划开云,像道灰影子。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银链——那是小夭找老银匠打的,说北境风硬,戴个链能护着点腕骨。
“在看什么?”小夭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过来,袖口沾了点药渣。她把碗递过去,目光跟着落在海东青上,“这鹰是去年雪灾时救的,现在天天来绕圈,像在报平安。”
相柳接过碗,喝得慢。药味里混着点朱槿花的香,是小夭特意加的,知道他不爱喝苦。“以前养过只海东青,”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桀骜得很,总啄笼子,后来就放了。”
小夭心里一动。她记得那只鹰,是在辰荣军营时,他从猎户手里买回来的,后来为了救她,用鹰传信,被敌军射了下来。她没提旧事,只笑着说:“放了好,北境的天够大,鹰该飞高些。”她顿了顿,指尖碰了碰他腕上的银链,“不过飞累了,总得有个地方落。”
相柳的手僵了僵,碗沿碰到下唇,有点凉。他看着小夭的眼,那里面映着老槐树的影子,暖得很。落处……他以前没想过这个词,可现在看着石屋的烟、药圃的草、她袖口的药渣,突然觉得,或许这里就是。
没等他细想,远处传来马蹄声,急得像要踩碎风。一个传令兵从马上摔下来,裤腿沾着泥,军报的封蜡裂了,他爬着过来,攥住小夭的衣角:“特使!边境……边境发现陌生人!带着骨令牌,还提‘冰渊之约’!”
小夭的心猛地沉下去,相柳手里的陶碗“当啷”掉在地上,碎瓷溅开,药汁渗进土里——冰渊之约,是当年那个辰荣大巫祝的疯话!
“我同你去。”相柳没等小夭开口,转身进了石屋。他束发时银簪划得发间轻响,顺手把小夭的金针囊揣进怀里——怕她路上遇到危险,没说,只动作利落地换了身深色劲装,领口还沾着点刚才的药香。
小夭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得发颤。以前他总把她推开,现在却连她的药囊都记得带。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刚要说话,相柳已经牵了两匹马来,马背上垫着她织的羊毛垫,怕硌着她。
两人快马往军营赶,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疼得慌。相柳走在外侧,把风挡了大半,偶尔侧头看她,见她缩着脖子,就把自己的大氅往她那边扯了扯,遮住她的耳朵。
到军营时天已经黑了,帐里的火把亮得晃眼。将领们围着沙盘,脸色都沉着——缴获的骨令牌放在沙盘旁,黑沉沉的,刻着扭曲的符文,像蛇在爬。相柳走过去,指尖刚碰到令牌,突然僵住——这符文,跟当年大巫祝骨杖上的一模一样!
“不是玄冰军的人,”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指腹蹭过符文,“是辰荣巫祝的余党。他们在找东西,找能开冰渊之门的东西。”
小夭凑过来,看着令牌上的符文,突然想起阿念的引魂珏——当年珏碎的时候,也露出过类似的纹。她刚要说话,相柳已经转头看她,眼神亮得吓人:“他们要找的,可能是灵脉节点。北境有三个隘口通着灵脉,得先守住。”
他说的三个隘口,刚好是小夭想说的。两人对视一眼,没说话,却都懂了——这一次,不用再猜,不用再等,他们能一起扛。
议事帐里静得很,只有火把烧得噼啪响,火星子掉在地上,很快灭了。一个将领攥紧了刀柄,指节泛白:“那三个隘口太远,咱们兵不够,分不过来!”
小夭没慌,拿起沙盘旁的笔,在地图上圈了个地方:“把主力放在黑风口,那里是灵脉最旺的地方,他们肯定会去。另外两个隘口,让边民帮忙守着——去年雪灾,咱们救过他们,他们愿意帮。”
相柳点点头,补充道:“我带一队轻骑去黑风口,你在军营坐镇,调配药材和粮草。”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金针囊,递给小夭,“要是遇到危险,就扎这几个穴位,能挡一阵。”囊上还沾着他的体温,暖得很。
小夭接过囊,捏紧了,又把一张叠好的地图递给他——是她熬夜画的,标着黑风口的暗渠,怕他迷路。“你也小心,”她声音有点哑,“要是……要是记起什么,就用鹰传信。”
相柳接过地图,塞进怀里,指尖蹭过她的指腹,轻轻说了句:“等我回来。”
帐外的风还在刮,却没那么冷了。将领们领命出去,脚步声渐渐远了,帐里只剩他们两个。相柳看着小夭,冰蓝色的眼里没了冷,只剩软:“别担心,这次我不会再走了。”
小夭笑着点头,眼泪却差点掉下来。她知道,这仗不好打,可只要他在,她就不怕。
火把的光映着两人的影子,叠在地图上,像分不开的样子。北境的风还在吹,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单的两个人——他们有彼此,有北境的人,有要守的家。
风虽然起了,可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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