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昏黄的油灯光晕中凝固成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胶质。
林序抱着小茹,像一尊冰冷的石像,与站在厨房门口、同样僵住的父亲林卫国对视着。油灯在父亲手中微微颤抖,晃动的光影将他脸上那纵横的皱纹和疲惫刻痕勾勒得如同鬼魅。最初的惊愕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坚硬的、被生存磨砺出的礁石——一种被触犯底线后的暴怒和决绝。
“放下她。”
林卫国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砂纸磨过生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摇曳的阴影,仿佛要将林序和小茹彻底吞噬。他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别在后腰上的什么东西——一截短粗的、在灯光下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管钳。
林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知道那东西的威力,足以轻易敲碎骨头。他抱紧小茹,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抵在了冰冷粗糙的墙壁上,退无可退。小茹似乎感受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恐怖气氛,把小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瘦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爸……”林序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硬,“你们不能……”
“我不能什么?!”林卫国低吼着打断他,眼睛因为愤怒和某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而布满血丝,“我不能让这个家散掉?!我不能让你妹妹饿死?!林序,你长大了,该懂事了!这是规矩!是活下去的代价!”
“用我的命换的代价?”林序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涌出的是冰冷的火焰,“然后呢?让小茹吃着用她哥哥换来的东西长大?让她变成和你们一样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中了林卫国的痛处。他的脸瞬间扭曲,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羞愧,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覆盖。
“闭嘴!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想吗?!”他挥舞着手中的管钳,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但又猛地压住,生怕惊动邻居——虽然在这栋楼里,夜晚的惨叫和争执早已是常态,但“家事”终究需要关起门来解决。“这是唯一的路!乖乖回去躺着,就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谎言。拙劣而残忍的谎言。林序看着父亲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面只有穷途末路的疯狂,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或动摇。他明白了,谈判是徒劳的。在这个家里,他早已从“儿子”被重新定义为了“资源”。
而资源,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再次被掀开,母亲李秀兰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比纸还白,双手死死揪着肮脏的围裙,眼神慌乱地在丈夫和儿子之间逡巡,最终落在被林序紧紧抱住的小茹身上。
“序儿……你……你抱着小茹做什么?快把她放下……”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试图用往日那种软弱的温柔来化解这场危机,“听话,回屋去,啊?妈求你了……”
又是这一套。用温情做伪装,用软弱当武器。林序的心彻底冷了下去。他知道,母亲的出现不是转机,而是意味着他们即将采取行动——父亲负责武力压制,母亲负责情感绑架,这是他们之间丑陋的默契。
“妈,”林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平静反而让李秀兰更加不安,“你们真的下得去手吗?对着我叫了十八年‘儿子’的人?”
李秀兰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瞬间涌出:“不是的……序儿……妈没办法……妈没办法啊……”她求助般地看向丈夫。
林卫国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他低吼一声,猛地向前冲来,手中的管钳带着风声,直取林序的手臂——他显然想先逼他放下小茹。
就是现在!
林序没有硬扛,他早已观察好了退路。在父亲动的同时,他抱着小茹猛地向侧面一扑,不是扑向大门(那太远,会被轻易拦截),而是扑向客厅中央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桌!
“哗啦——!”
木桌被撞得移位,上面几个空罐子叮当作响地滚落在地。林序利用这短暂的混乱和父亲冲过来的惯性差,就地一滚,已经来到了靠近大门的那一侧。他迅速起身,将小茹往背上一甩,用之前抓在手里的那件小外套牢牢将她捆在自己背上。
“哥哥!”小茹吓得哭喊出声。
“抱紧我!别怕!”林序低喝,眼神死死锁定重新转过身、面色铁青的父亲。
林卫国一击落空,更加暴怒。“小畜生!你敢反抗!”他再次扑上,管钳挥舞得毫无章法,却势大力沉。
林序没有武器,他只有求生本能和对这个家布局的熟悉。他矮身躲过横扫,猛地将旁边一个破旧的椅子踹向父亲。林卫国下意识地用管钳格挡,椅子散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就是这片刻的阻碍!林序像一头矫健的豹子,转身扑向大门!他早就注意到,为了防止他逃跑,大门不仅从外面挂了锁,里面似乎也加了门栓!
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门栓,用力一拉!
“哐当!”
门栓应声而开!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脑后风声骤起!父亲已经追到,管钳朝着他的后脑狠狠砸下!这一下若是砸实,非死即残!
林序来不及开门,只能就势向前一趴,狼狈地滚倒在地。管钳擦着他的头皮掠过,重重砸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飞溅。
背上的小茹发出惊恐的尖叫。
林序顾不上疼痛,翻身就要起来,但父亲的脚已经踩向他的胸口!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却猛地从旁边撞了过来!
是母亲李秀兰!
她像疯了一样撞在丈夫身上,哭喊着:“别打了!卫国!别打头!打坏了……打坏了就不值钱了!”
这句话像最后的丧钟,敲碎了林序心中对亲情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不值钱了……原来在他们眼里,他连作为“祭品”的完整度都是一种需要考虑的“价值”!
林卫国被妻子撞得一个趔趄,动作慢了半拍。
就是这宝贵的半秒!林序眼中闪过一丝狼性的狠戾,他不再试图站起,而是就着躺倒的姿势,用尽全身力气,双脚猛地蹬向父亲的小腿!
“呃!”林卫国吃痛,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林序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鲤鱼打挺般跃起,一把拉开了大门!
冰冷、污浊、带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得他几乎窒息,却也让他精神一振!
门外,是漆黑、破败、危机四伏的楼道,是未知的炼狱。
门内,是想要吞噬他的、名为“家”的地狱。
没有犹豫。
林序背着哭泣的妹妹,一头扎进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追!快追!不能让他跑了!”身后传来父亲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母亲绝望的哭喊。
脚步声在楼道里急促地响起,不止一个——父母都追了出来!
狩猎开始了。但这一次,猎物露出了獠牙。
林序在黑暗中狂奔,背后的重量和妹妹的哭声提醒着他,他不再是为自己而逃。
他是哥哥,他必须带着妹妹,从这吃人的世界里,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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