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庙的破瓦在夜风中发出细碎的响。
顾昭握着沈青竹的手，指腹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庙外那声猫叫却像根冰锥，瞬间刺破了这片刻的温馨。
沈青竹的脊背陡然绷紧。
她本靠在顾昭肩头，此时却像被惊醒的剑，“唰”地直起身子，青锋剑的剑柄在掌心压出红痕——那是暗卫刻进骨头里的警觉。
“是影蝶的暗号。”顾昭声音低哑。
他记得清楚，半月前影蝶为救他们死在玄真子的咒术下，临终前用猫叫传讯的方式，是地府使者独有的绝响。
秦雨桐的重刀已经出鞘。
她踹开庙门，刀背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老子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搅局！”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
庙前老槐树下，一具裹着黑斗篷的尸体正倚着树干。
风掀起斗篷边缘，露出半截苍白的手腕——那腕间的银铃，正是影蝶生前总嫌吵闹却从未摘下的。
“影蝶？”沈青竹的声音发颤。
她松开顾昭的手，快步走过去，指尖刚要碰到尸体，又猛地缩回。
她想起影蝶死时的惨状：魂魄被咒术撕成碎片，连轮回都入不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顾昭跟上来。
他蹲下身，指尖沾了点唾沫抹开尸体嘴角的青斑——那是被咒术强行维持的假活。
“有人用禁术把她的尸身当容器。”他掀开斗篷，一具焦黑的心脏正贴在影蝶心口，“看这里。”
沈青竹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焦黑心脏的缝隙里，一张染血的符纸正泛着幽蓝微光，咒纹如活物般在纸上游走，“影命咒……”她咬牙，“玄真子的手段！”
“且慢。”月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已掐起指诀，额间浮起星轨状的淡金纹路——这是观星师逆推天机的征兆。
“这咒不是冲你。”她望向顾昭，眼底的星芒突然暗了暗，“是冲你识海里的魂裂旧伤。”
顾昭的瞳孔微缩。
他想起三日前与玄真子激战时，那老道士的剑曾刺穿他识海，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裂痕。
此刻被月婵点破，他竟真觉识海深处泛起刺痛，像有无数细针在扎。
“他想借咒力撕开裂痕，把你的魂魄搅成碎片。”月婵的指尖在半空划出咒纹轨迹，“若这符在十步内引爆，就算你是阴司宿主，也得脱层皮。”
“那便不劳他费心。”顾昭突然笑了。
他望着沈青竹腰间的青锋剑，剑穗在风里晃出温柔的白，“我现在……不怕疼。”
话音未落，沈青竹突然伸手抢过符纸。
她将符纸按在自己心口，血珠立刻从指缝渗出：“让我试试新剑意。”
“青竹！”顾昭要拦，却见她眼尾泛红，像当年在暗卫营里被罚跪时的倔强：“你说过，我不是容器。”她低头吻了吻符纸上的咒纹，“现在换我做你的盾。”
识海里传来清鸣。
沈青竹只觉体内有热流翻涌，那道曾困她十年的黑蟒化作白光，顺着血脉直冲掌心。
青锋剑“嗡”地出鞘，纯白剑气裹着她的手，竟将符纸的幽蓝咒光一点点吞噬。
顾昭的识海突然一暖。
那道折磨他多日的裂痕，竟被某种温润的力量轻轻包裹——是沈青竹的剑魂。
他望着她泛着银光的指尖，终于明白那日她说“我是顾昭要保护的人”时，眼里为何有星光。
“这剑意……”月婵的星轨突然大亮，“竟能温养魂体！”她快步上前，指尖掠过顾昭眉心，“裂痕在愈合！玄真子绝对想不到，他的咒反而成了你们的契机。”
秦雨桐把刀往地上一剁：“扯这些虚的作甚？”她踢了踢影蝶的尸体，“老子就想知道，这老东西藏在哪儿？”
月婵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眼底翻涌着星河：“忘川河上游，有处漩涡。”她的声音发沉，“他的尸首在那儿，未腐，未散……在等我们。”
“等我们去取尸。”顾昭接口。
他摸了摸沈青竹还在渗血的掌心，“他料定我们要确认他死透，所以设下后手。”
“去。”沈青竹将青锋剑插回鞘中，剑穗上的血珠落进尘土，“我要亲眼看他灰飞烟灭。”
这一次，她主动牵起顾昭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血痕传来，顾昭喉结动了动——这是她第一次，不再等着他来握。
忘川河的水泛着腥臭的黑。
四人站在岸边，漩涡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
秦雨桐的重刀突然横在顾昭面前：“老子不下水。”她眯眼盯着漩涡边缘的水流，“这水转得太齐整，像被咒术锁了魂。”
“假死咒。”顾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漩涡中心浮着几缕灰雾，“玄真子把怨气封在尸身里，若我们触碰，这些怨气就会借我们的手，重新聚成怨灵大军。”
沈青竹的指尖抵在剑鞘上。
她望着河心那具穿着道袍的尸体——玄真子的脸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扭曲，嘴角甚至挂着得意的笑。
“他以为我们会怕。”她突然扯下外袍，露出里面利落的劲装，“可他没见过真正的剑魂。”
“青竹！”顾昭要拦，却见她已经跃入河中。
黑水漫过她的腰，她却像踩在平地上，青锋剑出鞘的刹那，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光。
“破！”
剑气如银河倾泻。
原本漆黑的河水被白光染透，漩涡里的怨气像雪遇阳光，滋滋作响着消散。
玄真子的尸体被剑气钉在河底，道袍上的咒纹寸寸碎裂。
“你不是判官！你不配！”临死前的嘶吼从尸身里炸出，却被剑魂的光刃绞成碎片。
沈青竹收剑回鞘时，河水已经清得能看见底——那些被困在忘川里的冤魂，正顺着水流往轮回道飘去。
“我不配。”她望着对岸的顾昭，笑容比剑光还亮，“但我配得上他。”
归程的夜路，沈青竹走得很慢。
顾昭刚要问她是否累了，却突然被她从身后抱住。
她的脸贴在他后背上，声音闷闷的：“别放手……好不好？”
顾昭愣住。
他转身回抱，感觉到她发顶的温度，还有肩头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好。”他吻了吻她的发，“这辈子都不放手。”
远处天边，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
那方向，是拓跋宏最后藏身的北境。
“顾公子！”
城门口的守卫突然高喊。
顾昭抬头，只见南梁边境的城池已近在眼前。
城墙上飘着的锦旗被风卷起，露出旗面新绣的“镇”字——那是百姓自发绣的，要谢他前日平了山匪。
但此刻，守城的老卒却跪在地上，颤抖着指向天空。
顾昭抬头，只见一道金光裹着玉牌自天而降，坠在城门口的青石板上，发出震耳的响。
“神罚令……”月婵的声音突然变轻。
顾昭牵着沈青竹的手，望着那枚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玉牌。
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
而他的姑娘，正握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更猛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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