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丧
鸡叫头遍时，苏晓被窗棂外的冷风裹着的哭声惊醒。她摸黑坐起身，怀里的活灵册还泛着淡暖的光，可指尖刚触到窗纸，就觉出股异样的沉——往常这个时辰该飘到窗边的护园芽，今天竟没露面，连院角灵藤的叶子，都透着股蔫蔫的灰。
“是张婶家的方向。”胡叔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带着罕见的凝重。苏晓赶紧套上外衣，推开门就见胡叔手里攥着块叠得整齐的白布，布角绣着朵淡白的菊，“刚去井边挑水，听见张婶家哭成一团——张大叔的身子，今晨凉透了。”
苏晓心里“咯噔”一下，怀里的活灵册突然暗了暗，册页上“镇历三十七年，蚀魂气犯镇，张大叔以身护镇，亡”那行字，竟泛起点淡淡的灰。她刚要开口，就见丫丫挎着布兜跑过来，眼睛红肿得像桃，布兜里的通灵叶蔫头耷脑，连银线都失了光：“晓丫头姐，王爷爷说……说办丧事有讲究，咱们得帮着张婶守规矩，不然会冲着张大叔的魂，还会扰着活灵。”
胡叔点点头，把白布递了块给苏晓：“镇上老规矩，长辈走了，晚辈要戴孝布。你把孝布系在胳膊上，记住别系太紧，要留三分松——魂魄怕勒，太紧会挡着张大叔认路。”他又指了指院角的灵藤，“灵藤是活物，沾不得丧气，等会儿让虎子把灵藤用红布盖着，活灵们也得暂先迁到灵槐院，丧期里，活灵不能靠近灵堂，会被阴气缠上。”
几人刚走到张婶家巷口，就见巷口挂着串白纸钱，风一吹“哗啦啦”响，纸钱边缘泛着层淡灰的气。李伯蹲在巷口，正用桃木枝在地上画圈，看见他们来就赶紧招手：“快踩着圈进来！丧家巷口要画‘安魂圈’，圈里是干净地，圈外有阴气，别踩着圈外的土，会带丧气回家。”
苏晓跟着胡叔踩进桃木圈，刚进巷就闻见股烧艾草的味——张婶家院门口摆着个陶盆，里面烧着黄纸，王爷爷正往盆里撒艾草灰，看见苏晓就叮嘱：“等会儿进灵堂，别穿红戴绿，你这布兜上有银线，虽不是艳色，也得用白布裹一层——魂魄怕亮，银线反光会惊着张大叔。”
张婶家院里挤满了村民，大多胳膊上系着孝布，没人高声说话，连哭都压着声。灵堂设在正屋，张大叔的遗体停在屋中央，盖着块白布，布角绣着“寿”字，遗体旁摆着两根白蜡烛，烛火明明灭灭，却没一点烛泪——王爷爷说，这是逝者安心，烛泪不滴，说明走得踏实。
苏晓刚要进灵堂，就被张婶拉住了。张婶眼睛红肿，手里攥着块叠好的白帕，帕子上沾着泪：“晓丫头，你年纪小，灵堂里阴气重，别待太久。还有，别碰灵堂里的供品——供品是给逝者吃的，活人碰了，逝者就吃不着了。”她指了指供桌上的馒头，“那馒头是我今早蒸的，要摆满七七四十九个，每个都得捏个小坑——魂魄吃东西不用嘴，坑是盛灵气的，没坑，张大叔吸不着灵气。”
胡叔跟着张婶进了灵堂，从怀里掏出块桃木牌，放在张大叔遗体旁：“这是‘引魂牌’，上面刻了张大叔的名字，要放在遗体左手边，魂魄认名字，放在左边，是让张大叔左手持牌，好跟着牌走。”他又叮嘱张婶，“灵堂里的蜡烛别吹灭，要让它自己燃尽，吹蜡烛会惊魂，要是蜡烛灭了，得用火柴点，别用打火机——打火机有油气，魂魄怕油气味。”
正说着，虎子扛着红布跑进来，刚要往灵堂走，就被李伯拦住了：“你这孩子，怎么扛着红布进灵堂？红是喜色，丧期里见红会冲丧，快把红布放在院外的柴房，等丧期过了再用。还有，你刚才是不是摸了灵堂的门帘？赶紧去洗手，用艾草水洗手，洗三遍，别用肥皂——肥皂有腥味，会留丧气。”
虎子赶紧跑去柴房放红布，苏晓跟着王爷爷去厨房烧艾草水。厨房灶台旁摆着个陶罐，里面泡着艾草，王爷爷往灶里添了把柴：“丧期里，厨房的火不能灭，要一直烧着——火是阳气，能挡阴气，灶火灭了，阴气会进厨房，污染了吃食，吃了会生病。”他又指了指陶罐，“艾草水要煮透，煮到水变绿，洗手时要从指尖往手腕洗，别反着洗——从下往上洗，是驱丧气，从上往下洗，会把丧气往身上带。”
苏晓正帮着王爷爷煮艾草水，就听见院外传来阵争吵声——是村里的二柱子，他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张大叔走了，穿了件红褂子就往院里闯，被李伯拦在巷口。“你这红褂子怎么回事？”李伯指着二柱子的褂子，“丧家院里见红，是大不敬，快把红褂子脱了，用白布裹上，不然别想进院！”
二柱子赶紧脱了红褂子，用李伯递的白布裹住，嘴里不停道歉：“我这刚回来，不知道张大叔走了，对不住对不住。”他刚要进巷，又被李伯拦住：“等等，你是不是从西边回来的？西边是坟地方向，你走了西边的路，身上带了坟气，得先跨火盆——院门口有艾草火盆，跨过去，坟气就没了。”
二柱子赶紧跨了火盆，刚进院就见张婶迎过来，手里拿着块孝布：“柱子，快把孝布系上，系在左胳膊，别系反了——左为尊，系左边是敬逝者，系右边就成了咒逝者，可不能错。”
苏晓煮好艾草水，刚要端去给虎子洗手，就见活灵册从怀里掉出来，册页自动翻开，停在“张大叔”那行字。突然，院外传来阵“叽叽喳喳”的声——是灵槐院的活灵们，它们竟飘了过来，围着张婶家的院墙转，灵槐灵的淡绿光气里，竟裹着点白。
“不好，活灵怎么来了？”胡叔赶紧跑出来，从怀里掏出灵佩，“丧期里活灵不能靠近，会被阴气缠上。苏晓，你赶紧用灵佩引活灵回灵槐院，记住别让活灵碰院墙上的白纸钱，纸钱沾了丧气，碰了会蚀灵气。”
苏晓举起灵佩，灵佩泛着淡金的光，活灵们看见光就慢慢往灵佩飘。灵槐灵飘在最前面，往张婶家院里望了望，突然飘下片灵槐叶，落在灵堂窗口——叶尖泛着点绿，竟没沾丧气。王爷爷看见就叹了口气：“张大叔护了活灵，活灵也念着他。这灵槐叶是好兆头，说明张大叔跟活灵结了善缘，走了也有人记着。”
到了傍晚，该“送魂”了。王爷爷拿着个纸扎的马，放在院外的空地上，纸马身上涂着墨，头上戴着纸做的鞍：“送魂要用纸马，马是脚力，能载着逝者的魂去阴间。记住，纸马要面朝西——阴间在西边，面朝东会走错路。”他又往纸马旁摆了碗清水，“这水是给马喝的，马喝饱了才有力气跑，别碰这碗水，碰了马就渴着了，走不动路。”
村民们围着纸马站成圈，没人说话，张婶跪在纸马前，往马身上撒黄纸：“他爹，你跟着马走，别回头，回头就认不得路了。”撒完纸，王爷爷点燃了纸马，纸马烧得很快，没一点黑烟——王爷爷说，这是马通人性，知道载着逝者走，没黑烟，说明路上没阻碍。
纸马烧完后，王爷爷让村民们按辈分排队，依次往火堆里撒艾草灰：“撒灰要从老到少，长辈先撒，是给逝者铺路，晚辈后撒，是送逝者出门。撒的时候别说话，说话会惊着马，马惊了会把魂摔下来。”
苏晓跟着胡叔撒完艾草灰，刚要往家走，就见李伯拿着块桃木枝走过来：“你们回家时，别走原路，得绕着灵槐院走一圈——原路有丧气，绕着灵槐院走，灵槐的阳气能挡丧气。还有，回家后别立刻进门，要在门口拍三下衣服，拍掉身上的丧气，再进门——进门后先喝口温水，温水能压丧气，别喝凉水，凉水会引丧气入体。”
回到家时，虎子已经把灵藤用红布盖好了，活灵们都在灵槐院，院里的灵槐叶泛着淡绿的光，像是在护着活灵。苏晓刚进门，就见胡叔往灶里添了把柴：“丧期里，家里的火不能灭，要烧三天三夜——火是阳气，能挡外面的丧气，灶火灭了，阴气会进家。”他又指了指桌上的艾草，“等会儿用艾草熏熏屋子，每个角落都要熏到，艾草能驱邪，熏完屋子，丧气就进不来了。”
苏晓刚要去熏屋子，就见活灵册从怀里掉出来，册页上“张大叔”那行字，竟泛起点淡淡的绿——是灵槐灵的气息。她摸了摸册页，突然觉得心里暖了些：张大叔护着镇子，护着活灵，就算走了，活灵也记着他，灵槐也护着他的魂。
接下来的几天，苏晓每天都去张婶家帮忙。丧期里的规矩多，她都一一记着：每天早上要给灵堂的蜡烛添油，添油要从左边添，左边是阳，右边是阴；每天中午要换供品，换供品要先撤旧的，再摆新的，撤旧供品时要念“给您换饭了”，别让逝者觉得被忘了；每天晚上要烧黄纸，烧纸要在灵堂外的陶盆里烧，别在灵堂里烧，灵堂里烧纸会呛着魂。
到了出殡那天，天刚亮，村民们就聚在张婶家院外。王爷爷拿着个“引魂幡”，幡上写着张大叔的名字，要由长子举着——张大叔没有儿子，就由虎子举着，虎子举着幡，王爷爷叮嘱：“举幡要举稳，别晃，晃了会让魂迷路。幡要比人高，魂在幡上，比人高才能看清路。”
出殡的队伍要从镇东走到镇西的坟地，路上不能走回头路，就算走错了，也得往前走，绕着走——回头路是“归魂路”，走了会让魂舍不得走，缠着家人。队伍旁跟着两个村民，手里拿着桃木枝，不时往队伍两侧扫——桃木能驱邪，扫掉路边的阴气，别让阴气跟着队伍走。
到了坟地，李伯已经挖好了坟坑，坑底铺着层艾草，艾草上垫着块红布——红布是暖土的，坟地土凉，红布能让逝者睡得暖。下葬时，要由长辈先撒第一把土，撒土要撒在坟坑左边，左边是阳，撒在左边，逝者能沾阳气，不冷。
张婶跪在坟前，往坟里撒了把米：“他爹，你在这儿好好歇着，家里有我们呢，你别担心。”撒完米，村民们开始填土，填土要从坟坑四周往中间填，别从中间往四周填——四周往中间填，是聚气，中间往四周填，是散气，聚气能让逝者魂安。
下葬完，王爷爷让村民们按辈分排队，依次往坟前鞠躬，鞠躬要鞠三次，别鞠四次——三次是敬，四次是拜鬼，别弄错了。鞠躬完，要往坟前放块石头，石头要放三块，三块是“稳魂石”，能让逝者魂稳，不被风吹走。
回到张婶家，王爷爷要“谢孝”——给每个帮忙的村民发块白布，白布要叠成三角形，别叠成方形，三角形是“散丧气”，方形是“聚丧气”。发完白布，王爷爷又给每人端了碗糖水：“喝口糖水，甜能压丧气，喝完糖水，丧期就过了，大家都能安心回家。”
苏晓喝着糖水，摸了摸怀里的活灵册，册页上“张大叔”那行字，已经恢复了淡暖的光，和其他字迹一样，亮得鲜活。她抬头看向灵槐院的方向，灵槐叶在风里晃，像是在跟她打招呼——张大叔走了，但他护着的镇子还在，护着的活灵还在，他的故事，也会像灵槐一样，一直留在镇子里。
晚上，苏晓把灵藤上的红布揭了，活灵们也从灵槐院迁了回来。灵藤的叶子又恢复了翠绿，活灵们围着灵藤转，泛着五颜六色的光。苏晓坐在灵藤下，怀里的活灵册泛着淡暖的光，册页上的字迹清晰又鲜活——她知道，丧期过了，镇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张大叔的好，会一直记在每个人心里，记在活灵心里，记在这镇子的每一寸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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