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飞旋的、泛着红光的巨大主齿轮。齿轮的轴心处，连接着数根粗壮的传动杆，其中一根，正好穿过控制台的下方，距离周启明不到一米远！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他脑中闪现。
“张辰！”陈默大吼，压过机器的轰鸣，指向那根传动杆，“打断它！用一切办法！”
打断传动杆？在如此高速运转的情况下？且不说能否打断，一旦传动失衡，巨大的扭矩可能瞬间撕裂整个机械结构，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是唯一可能打断“超载序列”，制造停顿机会的方法！
张辰瞬间明白了陈默的意图，他没有丝毫犹豫，低吼一声，抄起旁边一根遗弃的、沉重的实心金属撬棍，一个箭步冲向控制台！
“拦住他！”周启明尖叫，试图操作控制台释放更多阻碍。
队长和其余队员立刻开枪射击控制台的其他部位，火花四溅，干扰周启明的动作！
张辰冒着被高速旋转部件卷入的风险，将撬棍尖端狠狠卡入传动杆与一个固定基座的缝隙之间！
“嘎吱——！！！”
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扭曲声瞬间爆发！撬棍在巨大的力量下剧烈弯曲，火星如同烟花般喷射！张辰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撬棍，但他死死抵住，全身肌肉贲张！
高速旋转的传动杆被强行卡住，巨大的动能无处宣泄，整个机器发出一种痛苦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嚎！连接处的螺栓一颗接一颗地崩飞！主齿轮的转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降，那令人心悸的红色迅速褪去！
就是现在！
陈默如同猎豹般窜出，目标不是制动阀，而是控制台上那个刚刚启动“超载序列”的红色齿轮按钮！
周启明反应过来，枯瘦的手抓向陈默！但陈默的动作更快，他用手肘格开周启明的阻拦，另一只手握成拳，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拳峰，狠狠地、精准地砸在了那个红色按钮上！
“砰！”
按钮外壳碎裂！里面的精密电路在巨力下扭曲、短路，爆出一团耀眼的电火花！
超载序列，强制中断！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一秒。
机器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齿轮依靠惯性缓慢旋转发出的、逐渐衰弱的嗡嗡声。弥漫的焦糊味更加浓重。应急灯闪烁了几下，稳定下来。
周启明呆呆地看着控制台上那个被砸碎的按钮，又看看几乎停止运转的庞大机器，脸上的狂热和得意如同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死灰般的茫然和……崩溃。
“不……不可能……我的……我的杰作……”他喃喃自语，身体晃了晃，从控制椅上滑落，瘫坐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张辰脱力地松开几乎变形的撬棍，靠在墙上大口喘息，手上的鲜血滴落在积满油污的地面。
队长和队员们迅速上前，将失魂落魄的周启明彻底控制住。
陈默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拳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看着眼前这台陷入沉寂的、代表着扭曲智慧和疯狂执念的庞然大物，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
闸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击和切割声，增援终于到了。
一小时后，地面。
废弃图书馆外围满了警车和工程抢险车辆，探照灯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周启明被押上警车时，依旧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齿轮……传动……新世界……”
真正的黄铜制动钥匙被从挂钟上取下，专业人员进入地下，开始安全拆除那台危险的机器，并修复被篡改的供水管道。
队长走到陈默身边，递给他一瓶水，看着他依旧紧锁的眉头：“还在想什么？案子已经结了。”
陈默接过水，没有喝，目光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
“李志国临死前说，钥匙是赝品。”他缓缓开口，“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说出这句话？”
队长愣了一下：“可能是周启明告诉他，用来误导我们？”
“也许。”陈默顿了顿，“但还有一种可能。李志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或许……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只是棋子，他知道一切都在周启明的算计中。他告诉我们钥匙是假的，不是为了帮周启明，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我们一个提示。一个微弱，但可能改变结局的提示。”
队长沉默了。想起李志国那卑微而扭曲的一生，最终以那样一种方式落幕，心中五味杂陈。
“还有那个替身周启明，”陈默继续道，“他心甘情愿地扮演这个角色，甚至可能知道最终会被抛弃。他追求的，又是什么？”
“扭曲的认同感吧。”队长叹了口气，“在真正的周启明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生存的‘价值’，哪怕这种价值是毁灭性的。”
陈默不再说话。城市的霓虹倒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安静地闪烁。
“齿轮案”宣告破获，媒体将会大肆报道神探陈默如何识破替身陷阱，最终在惊天爆炸前阻止了疯子的计划。但陈默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无法被写进报告里。
比如，那些被当做“齿轮”消耗掉的生命和人性。
比如，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滋生疯狂的土壤并未消失。
比如，他拳头关节处，那隐隐作痛的、砸碎疯狂按钮的伤口。
他仰头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
结案报告安静地躺在办公桌上，最后一页的签名墨迹已干。
窗外是城市的黄昏，流光溢彩，秩序井然。没有人知道几小时前，地底深处曾有一台疯狂的机器濒临毁灭的边缘。
队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份盒饭。“吃点东西吧。”他把其中一份放在陈默面前，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掰开一次性筷子，“上面要求我们尽快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案件详情。‘齿轮匠人’落网，社会影响太大。”
陈默“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夕阳的余晖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硬的轮廓。
“李志国的尸体，法医那边出了详细报告。”队长扒了口饭，声音有些含糊，“体内检测出一种复杂的合成毒素，缓释型，精确计算过发作时间。周启明……那个老疯子，连自己替身的死亡时间都要精准控制。”
“王福贵那边呢？”陈默问，声音有些沙哑。
“就是个倒霉的醉鬼。周启明需要一个新的、与李志国无关的死者，来证明‘齿轮杀手’仍在活动，彻底坐实李志国是替身的推断。选中王福贵，仅仅因为他住在城西，社会关系简单，容易下手，死了也不会立刻引起对李志国罪证的怀疑。”队长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在他眼里，所有人都只是零件。”
“赵伟呢？”
“吓坏了，但清白了。已经释放，局里会给他相应的补偿和心理疏导。”队长揉了揉眉心，“这老小子，利用工作之便，偷偷复制了赵伟的工牌信息，甚至可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接触了含有特殊润滑剂的部件，就为了在必要时，把调查视线引到赵伟身上。心思缜密得可怕。”
陈默沉默地打开盒饭，饭菜已经有些凉了。他机械地吃着，味同嚼蜡。
“地下那台机器，专家小组初步评估，核心设计……确实精妙绝伦。”队长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如果不是用在邪路上。他利用了废弃的‘星轨’项目部分地下结构和遗留的驱动原型，嫁接篡改了市政供水系统，以水压为主要动力。那个‘超载序列’，是想让核心涡轮过载崩解，引发连锁爆炸，威力足以掀翻半个街区。”
“他想要的不是爆炸本身。”陈默放下筷子，“是证明。证明他能让整个城市体系，包括我们警方，都按照他设定的‘传动逻辑’运行，最终走向他指定的毁灭。这是他的‘作品’。”
队长沉默了。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新闻发布会，你去吧。”陈默推开吃了一半的盒饭，站起身，“我有点累。”
队长看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好。回去好好休息。”
陈默拉开门，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队长，”他声音很轻，“你说，是机器更容易失控，还是人心？”
队长怔住，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已经轻轻合上。
走廊空旷，脚步声回荡。陈默走向电梯，按下按钮。金属门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身影。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变换。
他想起李志国临死前空洞的眼神，想起周启明在审讯室里癫狂的低语，想起那台地下宫殿里沉默下来的、布满齿轮的庞然大物。
真相大白，凶手伏法。报告上的字句工整严谨，逻辑闭环。
可有些东西，无法被归档。
比如替身者喉咙里最后一口无法呼吸的空气。
比如被当做棋子的灵魂在黑暗中的呜咽。
比如疯子眼中那片自以为是的、完美秩序的废墟。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外面大厅灯火通明。
陈默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将身后的寂静与阴影，暂时关在了那扇缓缓闭合的金属门内。
城市华灯初上，夜晚才刚刚开始。
（《自白陷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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