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碎的杯盖像一声清脆的号令。
死寂的正厅仿佛活了过来。苏威眼中的震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有惊疑，有后怕，更多的，是一种身为武将的果决。他一个箭步上前，将跪在地上的苏凌月扶起，沉声问道：“月儿，此事当真？”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千钧之力。他信鬼神之说，更信战场上磨砺出的直觉。女儿今日的反常绝非空穴来风。
苏凌月顺势站起，身子依旧微微颤抖，脸上血色尽褪，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没有回答父亲，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手足无措的太监。
“公公，”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梦境之说虚无缥缈，公公不信，凌月亦不敢全信。但此事关乎我镇国将军府满门性命，更关乎三皇子殿下的清誉。若我苏家因一桩婚事而招来灭门之祸的流言传出，岂非让皇家蒙羞？”
那太监本就心慌，被苏凌月这番话一顶，更是额头冒汗。他只是个传旨的，哪里担得起“让皇家蒙羞”这样大的罪名。他擦了擦汗，强作镇定：“苏大小姐，这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
“自然不能收回。”苏凌月接口道，语气却陡然一转，变得无比坚定，“但凌月恳请公公回禀陛下，就说凌月自知福薄，德不配位，恐误了皇子殿下的锦绣前程。为证心诚，凌月愿长跪于家祠，日夜为陛下、为大夏祈福，直到上天感念，收回这不祥之兆为止。”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她没有抗旨，只是“福薄”，不敢接旨。她不是要悔婚，只是要“祈福”，为皇家消灾解难。姿态放得极低，理由却大得吓人，谁敢说一个“不”字？
那太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看苏威那张黑得能滴出水的脸，又看看苏凌月那副哀戚决绝的模样，只觉得这镇国将军府是个是非之地，一刻也不想多待。
“这……咱家一定将苏大小姐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将军大人，苏大小姐，咱家告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捧着那卷滚烫的圣旨，匆匆离去。
一场天大的风波，竟被苏凌月用一个荒诞不经的“噩梦”暂时压了下去。
直到太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苏威才猛地回头，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苏凌-月：“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女儿所言句句属实。”苏凌月迎上父亲的目光，毫不退缩。她不能说出重生的秘密，那太过惊世骇俗。但“噩梦”这个借口，却足以在她这位信奉鬼神的父亲心中埋下一根怀疑的刺。
“姐姐，你是不是魔怔了？”苏轻柔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她快步上前，一脸担忧地想去扶苏凌月的手，却被苏凌月不着痕迹地避开。
“为了一个梦，你竟敢当众拒婚，你可知这会给苏家带来多大的麻烦？”苏轻柔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仿佛真心在为家族的未来担忧。
演得真好。若非死过一次，苏凌月几乎要为她这番姐妹情深的表演鼓掌了。
“麻烦？”苏凌月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妹妹，你是觉得区区一点麻烦比我苏家上下三百余口的性命还重要吗？”
她加重了“三百余口”这几个字，目光如针，直刺苏轻柔的内心。
苏轻柔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强笑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自然也是担心家族……”
“是吗？”苏凌月打断了她，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妹妹如此希望我嫁给三皇子，如此为这桩婚事着想，莫非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私心？”
“我……我没有！”苏轻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没有最好。”苏凌月淡淡地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她转向苏威，再次屈膝跪下，“父亲，女儿知道今日之举太过鲁莽。但女儿恳请父亲信我一次。请父亲派人去查，查一查三皇子近来与朝中哪些官员往来过密，查一查他送我的那些信物，是否真的清白。女儿怕那梦，是真的。”
苏威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儿，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戎马一生，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苏凌月今日的表现冷静、果决、言辞犀利，哪里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那句“查一查信物”，更是让他心头一凛。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厅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亲自将苏凌月扶起。
“起来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此事，为父自有决断。从今日起，你禁足于清风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是，父亲。”苏凌月顺从地应道。
禁足正合她意。她需要时间，来好好筹谋这盘复仇的棋局。
“柔儿，”苏威又转向苏轻柔，语气冷了几分，“你姐姐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你也莫要去打扰她。”
“是，父亲。”苏轻柔低眉顺眼地应着，藏在袖中的手却早已攥得发白。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对三皇子爱得死去活来、蠢得无可救药的苏凌月，怎么会突然变了一个人？
还有那个梦……是巧合，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底一闪而过，让她不寒而栗。
苏凌月在丫鬟云香的搀扶下，转身离去。在与苏轻柔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妹妹，别急。”
“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苏轻柔的身体猛地一僵。再抬头时，只看到苏凌月那素白色的裙摆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像一抹决绝的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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