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疲惫交织的气味。VIp病房外的走廊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见自己脉搏的跳动。林烬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站在苏晚晴病房门外，身影挺直如标枪，唯有左侧肩膀微微偏向墙体，分担着部分重量。
绷带下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痛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胛骨的裂缝，钝痛如同潮汐，规律地拍打着他的神经。但他脸上看不出分毫，只有比平日更显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抿紧的薄唇，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
医生建议他卧床休息，至少让受伤的左臂完全制动。建议被他无声地驳回。
苏晚晴还在里面接受更详细的检查和一些安抚性的输液，虽然她本人极力表现出镇定，但骤然遭遇狙击的冲击，不可能不在生理和心理上留下痕迹。门外，必须有人守着。而他，不信任任何人。
走廊尽头传来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不是医护人员那种匆忙的节奏，也不是病人家属彷徨的踱步。那脚步声稳定、精准，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
林烬的眼皮微微抬起，目光投向声音来源。
走来的是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的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身材精干，寸头，眼神锐利如鹰，行走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他身后跟着一名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官。
林烬认识他。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秦风。以作风强硬、破案率高着称，是镜城警界一把锋利的尖刀。
秦风在距离林烬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先是在林烬包扎固定的左肩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对上林烬平静无波的眼睛。
“林先生？”秦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公事公办的沉稳，“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秦风，负责调查今晚星璨集团停车场发生的枪击案。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林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秦队长，请问。”
“根据我们初步勘查，现场找到了两颗弹头。一颗是击中你的狙击步枪弹头，嵌在了你车辆后座的防弹装甲层里；另一颗，是你还击的手枪弹头，击中了二层通风管道旁的承重柱，形成了跳弹。”秦风语速平缓，目光却紧紧锁住林烬，“我想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你是如何瞬间判断出狙击手位置的？以及，你开枪还击的依据是什么？”
问题很直接，甚至带着一丝审问的意味。普通保镖，哪怕是顶尖的，在遭遇专业狙击手袭击时，第一反应通常是寻找掩体，全力保护雇主撤离。像林烬这样，在电光火石间不仅用身体挡住子弹，还能瞬间锁定狙击点并进行精准反击的，堪称骇人听闻。
林烬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直觉，和经验。”他的回答简洁到近乎吝啬，“对方开枪时，有微弱的膛口焰和气流扰动。位置是根据弹道和现场结构反推的。还击是为了压制和干扰，为撤离创造时间。”
“直觉和经验？”秦风身后的年轻警官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怀疑，“林先生，那种距离，消音狙击，光线昏暗，你这直觉和经验，是不是有点太……”
“小陈。”秦风淡淡打断了下属，目光依旧停留在林烬脸上，“林先生身手不凡，反应速度远超常人。不知道在担任苏总的安全顾问之前，在哪一行高就？”
来了。核心的问题。
林烬迎上秦风探究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碰撞。秦风能感觉到，这个叫林烬的男人身上，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那不是普通退伍军人或者武术家能拥有的气质。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浸泡过，才能磨砺出的对生命的漠然和对危险的绝对敏锐。
“在国外一些动荡地区，做过几年的私人安全承包商。”林烬给出了一个准备已久的、模糊却又足够解释一些事情的答案。这个身份就像一件万能的外衣，可以遮盖许多不便示人的过去。
秦风显然不信，但也没有立刻戳穿。私人安全承包商？那种地方的顶尖好手，确实有这种能力。但林烬给他的感觉，比那些所谓的“承包商”更冷，更沉。
“据我们了解，苏总最近在商业上，主要与周氏集团存在竞争关系。今晚的酒会，周氏的周昊也曾到场，并与苏总和你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秦风换了个方向，“你觉得，这件事和周氏有关吗？”
“缺乏证据。”林烬回答，“周昊有动机，但能力和手段是否匹配，需要你们调查。”
他滴水不漏，每一个回答都站在安保顾问的立场，严谨，克制，不提供任何超出必要范围的个人信息和主观猜测。
秦风沉默了几秒，忽然问道：“林先生，你开枪还击时，瞄准的是哪里？”
“狙击点可能的藏身位置附近。”林烬答道，“目的是威慑和压制，并非精确狙杀。”
“是吗？”秦风从夹克内袋里取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小块扭曲变形的金属片，“这是我们从你手枪跳弹击中的承重柱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摄像探头外壳上找到的。弹片擦过了探头，破坏了它的内部结构。经过技术还原，我们发现这个探头并非医院的安保设备，而是被人私自安装，用于监控停车场那个特定区域。”
秦风将证物袋递到林烬眼前，目光锐利如刀：“也就是说，在你开枪还击，试图压制狙击手的同时，还‘顺手’摧毁了一个对方可能用于观察或者撤退确认的备用‘眼睛’。林先生，你这流弹，未免也太巧了吧？”
年轻警官小陈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林烬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在那种生死关头，不仅挡住了子弹，锁定了狙击手，还能在开枪压制的同时，精准地计算跳弹角度，打掉一个隐藏的监控探头？这已经不是用“直觉和经验”能解释的了！这需要何等恐怖的战场阅读能力、空间感知能力和射击技巧？！
林烬看着那证物袋里的金属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
“巧合。”他淡淡地说。
秦风盯着他，半晌，忽然收回了证物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好吧，巧合。”秦风点了点头，“感谢林先生的配合。我们会继续调查，有进展会通知苏总。请你……也好好养伤。”
他没有再追问，带着满腹疑云的年轻警官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林烬缓缓闭上眼睛，后背再次靠上冰冷的墙壁。左肩的疼痛似乎因为刚才那番不动声色的交锋而变得更加鲜明。
秦风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那个探头……他确实是故意的。在开枪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个隐藏探头极其微弱的反光，几乎是本能地调整了射击角度。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清除一切潜在的监视与威胁。
只是没想到，会被秦风如此敏锐地抓住这个细节。
“私人安全承包商……”他心中默念着这个身份，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这个身份能挡住普通人的窥探，但对于秦风这种级别的警察，以及……对于那些真正知道他过去的人来说，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而现在，这层纸，似乎已经被捅开了一个小洞。
更大的风雨，或许还在后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了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重新睁开眼时，里面已是一片沉静的寒潭。
无论来的是警察的质疑，还是更凶残的杀手，他都必须站在这里。
守护的身后，是承诺，也是他试图抓住的、仅存的一点……属于“人”的微光。
阴影已然笼罩，他能做的，就是成为比阴影更黑暗的存在，将其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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