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轩内，茶香袅袅。
一番关于格物之理的交谈，让萧景琰对程知行的印象从“身负奇缘的匠人”悄然转变为“见识不凡的潜才”。
他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人胸中所学，绝非仅仅是一两种新奇物品的制作方法那般简单，其思路之清晰，见解之独到，往往能发前人未发之语，直指核心。
程知行同样在谨慎地观察着这位“萧先生”。
对方气度雍容，言谈间视野开阔，对民生经济亦有见解，绝非只知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
尤其是那份对“经世致用”之学的明显兴趣，让程知行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不仅能化解眼前刘记危机，更能为他们未来在此世立足，寻得坚实靠山的机会。
他不能仅仅被动地回答问询，必须主动出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将这次会面从单纯的“好奇探访”推向更具实质性的“合作可能”。
时机已到。
程知行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迎向萧景琰带着探究与欣赏的眼神，语气沉稳地开口：“萧先生博闻广识，草民钦佩。适才听先生论及经世之道，草民不才，于这‘琉璃仙露’一事，倒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萧景琰眉梢微挑，来了兴趣，“程公子但说无妨。”他喜欢这种主动思考、并能将具体事物与更宏大图景联系起来的人。
“承蒙先生看重，认为这‘仙露’乃奇物。”程知行缓缓道，“然，奇物若只流于市井，供少数富户赏玩，虽能牟利，终是小道，于国于民，裨益有限。”
他先抑后扬，吊起了萧景琰的胃口。
“那依程公子之见，此物当如何处置，方能不辱其‘奇’之名？”萧景琰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问道。
程知行目光清明，言语清晰：“草民以为，此物有两途可走，皆前景广阔。”
“其一，可作‘贡品’。”
他吐出这两个字，留意着萧景琰的神色。
见对方并无不悦，反而目光微凝，便继续道，“‘琉璃仙露’香气清雅殊异，持久不凡，制作过程又颇具神异色彩，若经先生品鉴认可，献于……京中贵人。其物稀，其名雅，其源奇，必能得上心。此非为媚上，实乃借此物之奇，彰显地方祥瑞，或可令上心愉悦，亦是一份心意。”
他巧妙地将“贡品”与“祥瑞”、“心意”挂钩，淡化了谄媚之意，提升了格调。
而“经先生品鉴认可”一句，更是隐晦地将一份潜在的功劳递到了萧景琰面前。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身为皇子，自然明白一件恰到好处的“祥瑞”或新奇贡品在特定时刻能起到的作用，无论是讨父皇欢心，还是在某些场合彰显品味与能力，都大有可为。
程知行此议，确实挠到了痒处。
“那其二呢？”萧景琰不置可否，继续问道。
“其二，便是由官方背景经营，专走高端仕宦商贾之路。”
程知行图穷匕见，提出了更具商业价值的方案，“可设立一‘官督商办’之机构，或由皇家特许之商号专营。严格控制产量与流通，非达官显贵、巨富商贾不可得。物以稀为贵，加之其本身品质超凡，其价……绝非如今市井流传之十数两银子可比。”
他稍微停顿，让萧景琰消化一下，然后才用更低的、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点出了最关键的核心：
“如此，既可满足上层对风雅奇物之需，其所获之巨利，亦能充盈……某些不便由明面渠道支应的‘用度’。譬如，先生游历天下，体察民情，或有志士需资助，或有善举需施行，皆需财货支撑。此物之利，或可解部分燃眉之急。”
程知行没有直接说“争夺皇位需要钱”、“培养势力需要钱”，而是用了“游历用度”、“资助志士”、“施行善举”等更冠冕堂皇的说法，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用度”二字背后所代表的，是庞大且难以见光的资金需求。
他这是在向三皇子展示，“琉璃仙露”不仅仅是一件玩物，更可以成为一个稳定、隐蔽且利润丰厚的“小金库”来源！
萧景琰沉默了。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地看着程知行。
这个年轻人，不仅懂技术，懂格物，更懂人心，懂权术！
他将一件看似不起眼的“香露”，与贡品、祥瑞、官方专营、巨额利润乃至隐秘的资金需求完美地联系在了一起，勾勒出了一幅极具诱惑力的蓝图。
这份敏锐的政治嗅觉和商业头脑，远超他麾下许多幕僚！
从被动地解释“仙露”来历，到主动献上如此周详的利用之策，程知行完成了一次漂亮的转身。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庇护的发明者，而是一个能够提供巨大价值的潜在合作者与谋士。
敞轩内安静了片刻，只有窗外的流水声和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良久，萧景琰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目光中的欣赏已然化为一种郑重的考量：“程公子此议……甚为周详。只是，这‘官督商办’或‘皇家特许’，牵扯颇多，并非易事。”
他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这意味着，他心动了。
程知行知道，火候已到，不能再进，需留有余地。
他谦逊地低头：“草民愚见，不过纸上谈兵。具体如何施行，自然需先生这等高瞻远瞩之辈权衡定夺。草民所能保证的，便是这‘琉璃仙露’的独家制法，以及……若蒙先生不弃，后续或可从那《格物秘要》残卷中，再回忆推敲出些许于国于民有益的小技。”
他再次强调了技术的独家性，并抛出了未来可能提供更多技术的诱人前景。
萧景琰深深地看了程知行一眼，终于，嘴角泛起一丝真正意义上带着温度和认可的笑容。
“程公子过谦了。今日一谈，获益良多。”他站起身，这意味着此次会面即将结束，“此事，我需斟酌。程公子且先回去，关于那刘记之事……”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不必再忧心。”
简简单单五个字，如同春风化雨，瞬间解除了压在程知行心头最大的巨石！
程知行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躬身行礼：“草民，谢过先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处境，将截然不同。
而他，也终于从疲于奔命的求生者，开始向着这个陌生世界的棋手，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第97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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