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的人选与路线在明争暗斗中初步敲定,朝堂之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奔涌,如深潭之下,潜龙蛰伏。赵宸立于宫墙之下,望着天边残阳如血,将整座皇城染成一片暗金与赤红交织的肃杀之色。风自西来,带着边关的寒意与尘土的气息,拂过檐角铜铃,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呜咽,仿佛是远方战鼓的回响。
他深知,太子与二皇子绝不会就此罢手。真正的凶险,往往藏于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之中,如毒蛇潜行于草莽,无声无息,却一击毙命。
果然,当夜三更,李德全披着一身寒露,悄然潜入王府密室。他手中紧握一卷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衣角尚沾着枢密院廊下青苔的湿气。烛火摇曳,映得他面色凝重如铁。
“殿下,”他压低声音,喉间滚动着压抑的怒意,“太子那边的人,正在暗中活动,想将护卫使团的五百精兵,换成……换成‘骁果营’的人!”
“骁果营?”赵宸正执笔批阅边报,闻言笔尖一顿,墨滴坠落,在纸上晕开如一朵黑莲,迅速吞噬了字迹。
他抬眸,眼神骤然一凝,如寒潭骤开,杀机隐现。
骁果营——这三个字,如一根毒刺,扎进他的神经。名义上隶属京营,实则是一支由勋贵子弟、江湖亡命、流放罪徒拼凑而成的“私兵”。军纪涣散,嗜杀好斗,曾因劫掠民财被御史连参三本,却因背后牵连太子乳母之子——现任指挥使杨崇武,而屡屡脱罪。此人对太子唯命是从,堪称其手中最锋利的一把暗刃。
若让这支队伍护卫使团,无异于引狼入室,自断经脉!
五百精兵,看似护驾,实则可随时化作绞杀之手。路途迢迢,山高水远,黑风峪、断魂岭、赤水滩……哪一处不能“意外”?一场“流寇突袭”,一次“军中哗变”,甚至一剂“误服毒药”,便足以让他赵宸与整个使团,尸骨无存,死无对证!
“二皇子那边呢?”赵宸沉声问,声音低哑,却如闷雷滚过。
“二皇子那边也在暗中串联几位副将,意图不明,但属下查到,他已秘密赠金于禁军校尉三人,许以高官厚禄。其心,亦不可测。”
赵宸缓缓起身,玄色锦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如夜雾凝结。他负手立于窗前,窗外月色惨白,照得庭院如霜雪覆地。风穿回廊,带来远处更鼓三声,寂寥而沉重,仿佛是命运的倒计时。
护卫军权,乃使团命脉,不容有失!
这已非暗箭,而是图穷匕见的杀招!太子欲借刀杀人,二皇子则想浑水摸鱼,两人虽明争暗斗,却在削弱他这一件事上,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直接反对?朝堂之上,无凭无据,反被扣上“构陷储君”之罪。默认接受?等同自裁!
他闭目沉思,指尖轻叩窗棂,声如更漏。忽而,目光落在案上那幅西境舆图——黄绢铺展,山川如脉,河流如血。秦烈的密信静静躺在一旁,信纸泛黄,墨迹苍劲,字里行间透着边关风沙的粗粝与杀伐之气。
信中提及:朔风营,新调至朔州,兵力五千,皆为边地精锐,出身清白,无派系牵连。其都尉韩青,寒门出身,曾于黑风口一役中率三百轻骑断敌后路,以少胜多,亲见赵宸临阵调度,事后曾对部下叹曰:“八殿下用兵,如风行草上,不怒而威。”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骤然劈开迷雾。
釜底抽薪,以正合奇!
他猛然睁眼,眸中寒光迸射,如利剑出鞘。
“备纸墨!”
他亲自执笔,狼毫蘸饱浓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奏疏字字铿锵,不带半分私怨,只从国体、军威、使命三处立论:
“使团护卫,非仅保命之役,实乃天朝威仪之展。京营虽壮,然久居安逸,不识边情。朔风营久戍北境,惯饮风沙,熟谙羌语,更曾与羌部交涉,知其习性。若以此军护使,一则可保无虞,二则可通言语,三则可扬国威……”
他用词极尽恭敬,却句句直指要害——京营“不习风土”,边军“更合时宜”。既避开了与太子的正面冲突,又将“换兵”之举,包装成“为国择优”的良策。
写罢,他吹干墨迹,将奏疏郑重封入金漆木匣,交予李德全:“明日早朝,务必亲手呈递御前。切记,不可经他人之手。”
次日清晨,天未亮,宫门未开,赵宸已乘青帷马车,悄然驶向王晏府邸。
府中庭院,桂子初落,香气清冷。王晏正在练剑,剑光如雪,划破晨雾。赵宸立于廊下,不惊不扰,直至老相收剑入鞘,才缓步上前,深施一礼。
他未提太子阴谋,只言:“使团护卫,关乎国体,宸日夜思虑,唯恐有失。若京营之兵,不识西境之险,不谙羌人之性,恐难应变。故思得一策,欲请王相指点。”
他将奏疏内容徐徐道来,语气沉稳,条理分明。王晏听罢,眼中精光一闪,手中剑柄轻敲掌心:“妙!此计甚妙!既避开了派系之争,又以‘边军熟地’为由,合情合理。且朔风营出身清白,无党无派,最是稳妥。”
他抚须长叹:“八殿下,已非昔日之八殿下矣。老夫明日,必在朝会上,力荐此议!”
赵宸躬身:“全赖王相扶持,国事为重,宸不敢私。”
辞别王晏,赵宸回到王府密室。烛火重燃,他提笔蘸墨,写下第二封信——一封无印无封、仅凭火漆暗记可辨真伪的密信。
信中,他不谈朝争,不言阴谋,只以旧日同袍之谊,遥忆黑风口风雪夜战,提及韩青“率轻骑破敌阵,如猛虎入群羊”,并言:“此番西行,若得朔风健儿同行,纵千山万水,亦可安枕。”
他将信交予“顺子”——那个曾在市井乞丐中潜伏多年的暗线,命其以“边商密使”身份,穿越三道关卡,直送朔州大营。
七日后,回信至。
信纸粗糙,墨迹淋漓,字如刀刻,透着边军的粗犷与赤诚:
“韩青顿首:蒙殿下不弃,以国事相托,虽万死,不敢辞!朔风营五千将士,皆愿为殿下执戈前驱,护使西行,扬我天威!”
赵宸展信而笑,眼中寒冰尽化,如春雪初融。
他将信焚于烛火,灰烬飘落,如黑蝶纷飞。
他知道,这一局,他已抢得先手。
太子欲以“骁果营”为刀,他便以“朔风营”为盾;二皇子欲收买禁军为爪,他却早已在边关埋下忠勇之军。不争一时之兵,而夺全局之势。
夜深,王府密室烛火未熄。赵宸独坐案前,手中一盏苦茶,热气袅袅,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窗外,乌云散尽,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如银如霜。
他轻声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你们要玩,本王,奉陪到底。”
慧眼识势者,不惧暗潮,反借其力;
布奇局者,不争寸土,而定乾坤。
这一役,他不仅要活着回来,更要带着边军的忠诚、朝臣的信服、父皇的倚重,踏着敌人的算计,一步步,走向那九重宫阙之巅。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一阙夺鼎:八皇子的帝王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