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想嘶吼。
他想咆哮。
他想抓住那个叫张超的杂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干的那些龌龊事,一字不漏地全部抖搂出来。
但他又能怎么办?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任何成型的音节。
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
干涸。
滚烫。
没有人会信他。
在王建国眼里,在剧组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一个犯了弥天大错还企图狡辩的倒霉蛋。
一个不值得浪费一秒钟去同情的蠢货。
一只可以被随意牺牲、被一脚踩死的蚂蚁。
秦朗缓缓地,动作极其艰难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那部屏幕已经有些刮花的旧手机。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积攒的最后一丝力气。
解锁。
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角落里骤然亮起,毫不留情地刺痛了他的眼睛,逼出了一阵生理性的酸涩。
他的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
机械。
麻木。
指尖的皮肤划过冰冷的玻璃,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片虚无的麻木。
一个个名字,从他模糊的视野中划过。
发小?
他脑中闪过几个穿着廉价t恤、在网吧通宵的身影。他们还在大学里,为了下个月几百块的生活费精打细算,为了一个奖学金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十万。
这个数字对他们而言,不是一笔钱,而是一个遥远到近乎荒诞的传说。
父母?
屏幕上“家”那个字眼,烫得他指尖一颤。
千里之外的老家,那两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那两道在田埂上弯了半辈子的脊梁。
他们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从牙缝里省下的每一分钱,都带着泥土的腥气。
十万块。
这个数字如果从他嘴里说出来,不是请求,而是审判。
足以直接压垮他们生命的重量,会要了他们的命。
他不能。
绝对不能。
手指的滑动终于停了下来。
屏幕上,是一个只有一个字的联系人。
“姐”。
这个备注,从他拥有第一部手机开始,就一直孤零零地待在那里,从未变过。
记忆的碎片,毫无征兆地、汹涌地涌入脑海。
就在几天前,那个女人还用她一贯的,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语气,发来一条信息。
一条连标点符号都带着命令口吻的信息。
“钱够不够花。”
没有问号。
是陈述句。
仿佛在陈述一个她早已知晓,却懒得确认的事实。
他当时是怎么回的?
秦朗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肌肉僵硬地抽动着,牵扯着神经末梢的痛楚。
他回的是:“够了够了,男人要靠自己。”
现在想来,这句话,是多么响亮的一记耳光。
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跨越了几天的时间,狠狠地、精准地,抽在他自己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莫大的讽刺。
无边的讽刺。
靠自己?
自己现在连一份清白都换不回来,转眼之间,就背上了一辈子都可能还不清的巨额债务。
那个女人。
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清丽的眉眼间仿佛凝结着化不开的冰霜,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钱的女人。
那个说话能噎死人,三句话里有两句是嘲讽,剩下一句是命令的女人。
那个……
那个却总是在他从小到大,每一次捅了娄子、闯了祸之后,一言不发,默默跟在他身后,给他收拾所有烂摊子的姐姐。
他已经十八岁了。
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
他来横店之前,曾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他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
他再也不当那个只会躲在她翅膀底下,连风雨都见识不到的小屁孩了。
可是……
十万块。
这三个字,不是一座山,而是三座拔地而起的巨峰,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压得他骨头都在咯吱作响,让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秦朗的拇指,悬在那个名字上。
指尖的皮肤,距离冰冷的屏幕,只有不到一毫米的距离。
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很久。
很久。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姐”字,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清冷的脸。
如果拨通这个电话,他会听到什么?
大概率,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嘲讽吧。
“秦朗,你真是长本事了。”
“出息了啊,这才几天,就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十万?你怎么不去抢?”
他几乎能百分之百地想象出她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能精准地扎进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但他也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在所有这些嘲讽和刻薄之后,在她把他贬低到尘埃里之后,她最后一定会说那句话。
那句他听了十几年,每一次都让他无地自容的话。
“账号发我。”
尊严,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梦想,在金钱面前,脆弱不堪。
秦朗的眼眶发烫得厉害,有什么滚烫的液体在里面疯狂地打转,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他死死地仰起头,用尽全力,不让它掉下来。
那是他仅剩的,最后一点可怜的东西。
终于,他按了下去。
嘟——
嘟——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
然而——
在他准备好迎接暴风骤雨的前一秒。
“哟,稀客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轻快又带着点调侃的女声,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一下秦朗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清脆,悦耳,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想起来给你亲爱的姐姐打电话了?说吧,没钱了?还是又看上哪个新出的游戏皮肤了?”
秦朗:“……”
剧本不对!
这开场白怎么是这个?
说好的冰山女王呢?说好的西伯利亚冷空气呢?
怎么变成邻家大姐姐了?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比直接劈头盖脸骂他一顿,还让他难受。
一瞬间,所有坚硬的伪装,所有死撑的骄傲,土崩瓦解。
他张了张嘴,那些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台词,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个滚烫的棉花团又一次堵了上来,让他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类似小兽受伤时的呜咽气音。
“嗯?”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
那根轻飘飘的羽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骤然降临的,能冰封一切的西伯利亚寒流。
声线里的所有笑意和温度,在零点一秒内全部褪去,变得冰冷,锐利。
“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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