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噪音怪”事件和随之而来的微妙波动后,阿丽娜与“影”的共生日常,悄然增添了新的维度。她不再仅仅将他视为一个能净化污染的便利“装置”,或是一个无害的、可以倾诉的沉默伙伴。那瞬间的阴影荡漾,如同在她认知的坚固壁垒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好奇心,如同藤蔓,顺着裂缝悄然滋生。
她开始进行一些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测试”。
她会有意识地在讲述不同内容时,仔细观察阴影的动静。当她抱怨天气寒冷,或者讲述找到了一块漂亮但无用的玻璃时,阴影一如既往地沉寂,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然而,当她提及那些令人不适的规则污染,描述其他畸变体的可怕,或者——最关键的是——当她再次回忆起“噪音怪”的袭击,甚至模仿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时……
变化发生了。
并非每次都有反应,反应的程度也极其轻微,时有时无。但阿丽娜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瞬间:阴影轮廓边缘那几乎难以察觉的模糊、扭曲,或者是一种……周围空气骤然降低几分的“凝滞感”。就像一块极度寒冷的冰,虽然静止不动,却能让靠近它的空气都变得沉重。
这些反应微弱到近乎于无,若非阿丽娜长期生活在高度警觉的状态下,对环境中最细微的变化都异常敏感,恐怕根本无法察觉。但她确信,这不是错觉。“影”能“听”到,并且,会对那些代表着“混乱”、“危险”和“负面规则”的信息,产生本能的、非自愿的“排斥”。
这个发现让阿丽娜既兴奋又忐忑。兴奋于她并非完全在与一个空洞的物体交流,忐忑于这种未知的存在形式背后潜藏着何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与风险。
她变得更加谨慎,不再轻易去危险区域,也尽量避免直接接触那些散发着强烈“不适感”的物品。她开始有选择地将一些污染程度很低、但可能蕴含信息的“干净”物品带回来,放在“影”的附近,仿佛在进行一种无声的供奉,或者说是……一种基于直觉的“喂养”?她模糊地觉得,这些被净化后残留的、有序的“信息”,或许对“影”是有益的。
那台老旧的终端机,依然是她的重点目标。自那次微弱的闪烁和“咔哒”声后,它再无异动。阿丽娜没有放弃,她继续改进她的“发电装置”,用找到的更多铜线和锌片组装了更大的“电池堆”,虽然输出依然不稳定且微弱。
这天,她尝试用一组新的、连接更紧密的电池再次连接终端机。当她将最后一根导线小心翼翼地接上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微弱震动声,突然从终端机内部传来!紧接着,那块漆黑的屏幕,猛地亮起了一片混乱的、跳跃的白色噪点!
成功了?!阿丽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还没等她欢呼,异变陡生!
屏幕上的白色噪点并非稳定的光芒,而是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其中夹杂着扭曲的、无法辨认的黑色线条和诡异的色块。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眩晕感”伴随着刺耳的、高频的电流嘶鸣声从终端机中爆发出来!
这并非物理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感知的规则噪音!比“噪音怪”的干扰更加纯粹、更加针对心智!阿丽娜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恶心感如同海啸般涌上,她甚至无法站稳,踉跄着向后倒去,手中的导线也脱手落下。
这台终端机内部残留的,并非普通的规则污染,而是当年异常泄露事件中,高度压缩且扭曲的“信息乱流”核心碎片!阿丽娜之前净化的只是表层,她这次不稳定且稍微强了一点的电力供应,如同用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撬开了潘多拉魔盒的一角!
混乱的规则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刷着这个狭小的空间。防空洞内原本相对稳定的规则结构开始剧烈震荡,墙壁上那些淡化的污渍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蠕动!空气中弥漫开一种烧灼电路板和数据崩溃的焦糊味(同样是规则层面的感知)。
“呃啊……”阿丽娜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像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即将被撕成碎片。
就在这危机时刻——
角落的阴影,动了!
不再是微弱的波动,而是剧烈的、无法抑制的沸腾!
“影”那团一直静止的黑暗轮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猛地炸开——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爆炸,而是规则层面的剧烈反应!深邃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向外扩散、升腾,瞬间充斥了整个角落,甚至蔓延到了阿丽娜的身边!
一种绝对的、冰冷的“秩序”意志,如同无形的壁垒,以“影”为中心轰然展开!
那从终端机中喷涌而出的、狂躁混乱的“信息乱流”,撞上这堵无形的秩序之墙,仿佛沸水泼洒在极寒冰面上,发出了刺耳的、规则层面的“嗤嗤”声!混乱的色块和线条在接触到扩散的黑暗边缘时,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迅速消散、平复。那刺耳的规则噪音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只剩下终端机内部元件过载烧毁的、细微的物理噼啪声。
扩散的黑暗持续了大约三秒钟。
这三秒钟里,阿丽娜感觉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眩晕和恶心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她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着那片如同拥有生命般涌动、又缓缓收缩回角落原状的深邃黑暗。
终端机的屏幕彻底熄灭了,这一次,是真正的、物理性的损坏,内部冒出了一缕青烟,散发出焦糊味。
防空洞内恢复了寂静。但那种死寂被打破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秩序”余韵,以及规则冲突后留下的、细微的“静电”感。
阿丽娜呆呆地看着角落。那片阴影似乎比之前……“淡”了一些?轮廓不再那么清晰深邃,给人一种消耗过度的“稀薄”感。但它依然存在,静静地立在那里。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觉,不再是细微的波动。是清晰无误的、强大的干预!是“影”在她面临致命规则威胁时,展现出的、远超她理解的力量!
“影……”阿丽娜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法言喻的震撼,“你……你到底是什么?”
没有回答。阴影依旧沉默。
但阿丽娜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捡”回来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能净化污染的影子。他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并且会在她遇到危险时保护她的……存在。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感激、敬畏、困惑,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拥有如此力量的“影”,为何会流落到这片废城?他失去的过去,究竟隐藏着什么?
她挣扎着爬起来,没有先去处理那台冒烟的终端机,而是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那个角落。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隔着一段距离说话,而是第一次,怀着一种混合着恐惧与依赖的心情,在离阴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缓缓坐了下来。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触碰那片黑暗。只是将手掌悬停在阴影前方,感受着那里散发出的、比周围更加冰冷的温度,以及那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静”。
“谢谢你,影。”她轻声说,这一次,语气里充满了真挚的、不再带有任何试探的感激。
阴影没有任何回应。但在阿丽娜的感觉里,那片沉默的黑暗,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不再那么……空洞。
共生的关系,在这一刻,发生了质的改变。从单方面的利用和倾诉,变成了双向的、蕴含着未知力量与责任的……守护。
而在Site-07,莉娜面前的控制台上,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系统自动过滤的警报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警报来源:Sector-19。 事件类型:规则冲突 - 局部高强度秩序场爆发。 持续时间:约3秒。 强度评级:delta(中低强度,但远超该区域常态)。 关联分析:与之前标记的Epsilon级异常共振特征存在高度相似性,能量频谱同源度87.3%。爆发点与之前微弱的雷达反射点区域高度重合。
delta级!虽然只是短暂爆发,但这已经不再是可忽略的Epsilon级了!而且能量特征与之前那微弱的波动同源!
莉娜猛地坐直了身体,瞳孔微缩。她的预感是对的!那片废城里,确实存在着某种不寻常的东西!某种能够释放出与“星火”同源秩序力量的东西!
她立刻调取了所有可用数据,但爆发时间太短,除了规则传感器捕捉到的短暂峰值和频谱特征,没有其他辅助信息。光学和红外监测没有任何异常,那个区域的表象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艾登,”她再次接通通讯,声音带着一丝急促,“Sector-19,刚刚发生了delta级规则扰动,特征与之前标记的异常同源。我需要更高精度的监测!调动一颗低轨高敏规则感知卫星,临时调整轨道,对那片区域进行持续扫描,优先级提高到beta级!”
“delta级?同源?”艾登也严肃起来,“明白!我立刻安排。需要派出侦察小队吗?”
莉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要。情况不明,贸然进入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反应。先进行远程监控,收集更多数据。另外……此事暂时保密,仅限于你我知道。”
“了解。”
莉娜结束通讯,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Sector-19的区域地图,那个代表着规则爆发点的红点格外刺眼。
林墨……是你留下的一缕火种吗?还是……别的什么?
废城之下,阿丽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那片似乎变得“虚弱”了些的阴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思绪。而在地表之上,人类的科技之眼,已经悄然调整了方向,投向了这片被遗忘之地。
微光虽弱,已惊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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