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河被带走的次日，城投集团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虚浮的躁动，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人人自危，步履匆匆，连交谈都压低了声音，生怕被那无形的风暴余波扫中。
林浩坐在办公室里，窗外阳光炽烈，他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连日来的高压、不眠之夜、以及昨日高长河被带走的冲击，让他的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然而，比身体更累的，是心。秦清的远走，父亲的滞留，还有这看似胜利却满目疮痍的局面，都让他难以感受到丝毫喜悦。
内线电话响起，打破了沉寂。是王治邦董事长，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如释重负般的平静：“林浩，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浩起身，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向董事长办公室。
推开门，王治邦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望着楼下。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几日不见，这位一向沉稳的董事长似乎也苍老了几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亮、坦然。
他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
林浩在他对面坐下，静待他开口。他隐约感觉到，王治邦今天要说的，绝不仅仅是工作。
王治邦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林浩，自己也点上一支。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林浩，”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高长河倒了，顾永平也进去了。这盘棋，你下赢了。”
林浩微微摇头：“王董，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胜利，是组织的胜利，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王治邦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目光透过烟雾，落在林浩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和坦诚：“我知道，前段时间，我对你的支持……不够坚决。甚至在高压之下，有过犹豫和动摇。你心里，对我有看法，是吗？”
林浩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段时间，王治邦确实表现出了一定的退缩和观望，尤其是在市国资委那份《通知》下来后，那种近乎默许他“回避”的态度，曾让林浩感到一丝心寒。
看到林浩的沉默，王治邦苦笑了一下，掐灭了只抽了几口的烟。
“今天这里没有董事长和总经理，只有两个共过患难的老少战友。”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无比诚恳，“林浩，我向你坦白。之前的态度转变，并非我的本意。我王治邦在云城几十年，不敢说一身正气，但基本的底线和是非观还是有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城投能好，希望云城能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但是，我受到了来自省里的巨大压力。不是顾永平，是……另一位分量不轻的老领导亲自打来的电话。”
林浩目光一凝。果然还有更深的水！
“那位老领导，与顾永平渊源颇深，他并没有直接让我阻止你，只是语重心长地‘提醒’我，要‘顾全大局’，要‘爱护年轻干部’，说你还年轻，路还长，不要因为一些陈年旧账就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更不要让云城的发展大局受到影响。”王治邦模仿着那种居高临下、却充满关切与威胁并存的语气，“他的话，看似关心，实则重若千钧。那段时间，我承受的压力，不比你现在小。”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我知道你是在做正确的事。但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考虑更多。如果我当时表现得过于强硬，和你绑得太死，很可能我们两个都会被瞬间清除出局，那样的话，所有的调查都会中断，真相将永埋地底。我用看似退缩的‘缓兵之计’，一方面是为了麻痹他们，降低他们的戒心；另一方面，也是在为你争取时间！我知道你在暗中布局，在寻找关键证据。我需要做的，就是在我还能控制的范围内，尽量稳住局面，不让他们狗急跳墙，给你创造活动的空间和时间。”
王治邦看着林浩，眼神真挚：“林浩，我承认我有私心，我不想这把年纪了还落得个身败名裂。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从未想过要与他们同流合污，也从未想过要真正放弃对真相的追查。我只是在等，等一个像现在这样的时机——证据确凿，上面决心已下，雷霆万钧，无人再能阻挡的时机！”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声音。
林浩看着王治邦那张布满岁月痕迹却在此刻无比坦诚的脸，心中积郁的那点芥蒂，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块，悄然融化。
他理解了。在波谲云诡的官场，并非只有勇往直前一种姿态。有时，看似迂回甚至退缩的“缓兵之计”，何尝不是一种在更大压力下保存实力、等待时机的智慧与无奈？王治邦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撑起了一片相对安全的运作空间。
“王董，”林浩开口，声音低沉而诚恳，“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明白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让您承受了太大的压力。”
“不！”王治邦摆摆手，语气坚决，“你做得对！如果没有你的坚持和破格，没有你顶住压力掀开这个盖子，云城的这颗毒瘤还不知道要危害多久！是你，用你的年轻和锐气，打破了这潭死水！我应该谢谢你！”
他站起身，走到林浩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林浩的肩膀：“经过这次风雨，我们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战友！接下来，云城重建，城投重生，还需要我们并肩作战！”
林浩也站起身，用力握住了王治邦的手。
所有的隔阂与猜疑，在这一刻冰释前嫌。一种基于共同历经磨难、彼此坦诚后的、更深度的信任与同盟，在两人之间牢固地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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