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无声的尖啸。
不是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具穿透力，蛮横地挤占着每一寸空间，压得人耳膜嗡鸣，心脏被迫与之共振，沉甸甸地往下坠。来源是房间中央，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苏小柔。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撕碎。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某种更可怕的东西正从内部瓦解她。无数尖锐的恐惧、麻木的绝望、撕心裂肺的痛楚，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她的大脑皮层上刮擦、轰鸣。是那些动物，房间里每一个笼子后面，那双或呆滞或狂乱的眼睛背后，都在向外喷射着无声的负面情绪洪流。她的能力，那份与生俱来的、曾让她觉得自己或许还有点用的共情力，此刻变成了最恶毒的刑具，将这些不属于她的痛苦，硬生生塞进她的意识，挤占、碾压、试图将她“苏小柔”这个存在彻底覆盖。
她蜷缩在地，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硌着身体，但这点微末的痛感几乎被脑海里的风暴完全淹没。她听不见自己的呜咽，只能感觉到喉咙肌肉不自主的痉挛。视野里色彩斑斓，是各种极端情绪投射出的扭曲光斑，几乎要看不清那些铁笼的轮廓。意识像一艘漏水的小船，在惊涛骇浪中打着旋，即将被彻底吞没。
一只手按上了她的额头。
掌心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周遭粘稠绝望格格不入的稳定温度。
是沈寂。
他没有试图将她拉起来，也没有像其他人可能做的那样，大声呼喊她的名字试图唤醒她。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强行切断她与那些动物之间已然失控的精神连接——那种粗暴的断开，如同硬生生扯断已经长在一起的神经，足以让她瞬间变成白痴。
他的声音低沉，穿透了她意识中的狂乱噪音，不是安慰，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宣告：“撑住。别被它们同化。”
紧接着，苏小柔感觉到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东西，正顺着那只手接触的皮肤，涌入她的脑海。那不是温暖的能量流，也不是冰冷的指令，更像是一种……“结构”？一种基于绝对理性的构建。
沈寂动用了【概念编织】。
在他“眼”中，苏小柔此刻的精神世界是一片混沌的风暴海，属于她自身的意识微光在狂暴的负面情绪浪潮中明灭不定。他不能抽干这片海，那会毁掉苏小柔与能力根基的联系。他需要的是堤坝，是过滤器。
意念如丝，凭空而生，遵循着某种深奥的法则开始交织。他并非在创造实物，而是在定义“规则”——允许基于苏小柔自身意志产生的情绪波动自由通行，拒绝、折射、稀释所有外来的、强加的集体性负面情绪。一道临时的、闪烁着微弱理性辉光的“墙壁”雏形，开始在那片风暴海中竖立起来。
就在这面“心灵防火墙”被初步定义的瞬间，沈寂的感知，不可避免地顺着苏小柔那过于宽广的共情通道，向着更深处、更远处急速蔓延了一下。
他“看”到了。
不再是房间里这些猫狗零散的痛苦。在那无数微弱哀鸣的精神噪音背景之下，更深、更暗处，存在着某种……庞然大物。一股意识流，冰冷、古老，带着一种对现存一切事物的纯粹否定意志，如同沉睡在地底深处的亘古寒冰，又像是一头饥饿了万年的凶兽。它只是存在着，无意识地散发着一丝气息，就如同背景辐射般渗透上来。仅仅是这一瞬间的擦身而过，那股纯粹的“毁灭”意味，就让沈寂构筑防火墙的意念都几乎凝滞了一瞬。
【目标精神污染已隔离。正在辅助建立双向情绪过滤器。】
系统的提示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精准而漠然，并未对那股地底意识流做出任何额外反应。
沈寂眸光微不可察地一沉，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更多的意念丝线涌入，加固、完善着那道临时屏障，并开始设置更精细的“滤网”，不仅阻挡外来负面情绪的冲击，也开始梳理苏小柔自身溢散出的、可能加剧动物们躁动的不安。
风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
那些尖锐的嘶嚎、沉重的绝望、疯狂的恐惧，仿佛被一层坚韧而透明的薄膜隔绝在外，虽然还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却不再能直接伤害她、淹没她。
苏小柔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肺部火辣辣地疼，但吸入的是真实、冰冷的空气。她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寂近在咫尺的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沉静，按在她额头的手稳定得如同磐石。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从无边深渊拉回人间的委屈和感激。她泪眼婆娑地转动视线，看向周围。
笼子里，那些原本焦躁不安、疯狂撞击或者蜷缩等死的动物们，不知何时渐渐平静了下来。狂吠的狗停止了吠叫，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困惑的呜咽，然后趴了下来。撞笼的猫也停下了徒劳的动作，舔舐着自己凌乱的毛发，眼神里的狂乱褪去，只剩下疲惫和一丝茫然。整个房间虽然依旧弥漫着动物特有的气味，但那令人发疯的、无形的精神压力，已经消散了大半。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苏小柔的目光回到沈寂脸上，充满了后怕，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雏鸟般的依赖。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沈寂缓缓收回了手，站直身体。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的目光，却越过了苏小柔，越过了那些恢复平静的动物，投向脚下冰冷的水泥地面，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凝重。
防火墙建立的刹那，那股来自地底深处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庞大意识流……冰冷，饥饿，蛰伏着，却又在悄然脉动。
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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