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奔跑。在记忆回响这片意识的空间里，移动更像是一种强烈意愿的投射，一种在情感的湍流与记忆的碎片中奋力挣扎。然而，身后那片蔓延的黑暗，却以一种违背此地规则的速度，紧追不舍。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膨胀的、吞噬光与声的“无”。它所过之处，斑斓的记忆光球如同被投入虚无的泡沫，瞬间黯淡、碎裂，其中蕴含的所有情感与经历，无论是极致的喜悦还是刻骨的悲伤，都被它贪婪地吮吸、吞噬，只留下一种比遗忘更彻底的、冰冷的死寂。
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对于“存在被抹除”的大恐惧，如同冰水般浸透了三人。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王聪一边“跑”，一边惊骇地回头，他感觉自己的部分记忆都仿佛变得模糊，像是被那黑暗散发的力场擦除。
“是‘噬忆兽’……”林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在母亲的研究笔记残页中见过类似的描述，“塔内规则失衡产生的畸变体，以记忆和情感为食……它被外界的冲击和我们刚才触碰的强烈记忆唤醒了！”
苏晓脸色苍白，她能感觉到那黑暗不仅仅吞噬记忆，更在扭曲周围的时间感，让她对逃亡方向的判断都变得困难。“出口……出口在哪里？！”
林墨全力催动“深渊之契”，这本书籍在此刻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散发出稳定的光芒，艰难地对抗着噬忆兽带来的认知侵蚀，为他指引着记忆中记录的、相对安全的路径。黄铜钥匙的力量则紧紧守护着三人核心的自我意识，避免被那虚无之力同化。
他们在一片片记忆的星域中亡命穿梭，身后是不断扩大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曾经的英雄史诗、平凡愿望、绝望嘶吼……无数玩家留下的生命印记，在那黑暗面前如同沙堡般瓦解消散。
就在那噬忆兽的黑暗几乎要触及他们后背，那冰冷的“饥饿感”已经清晰可辨的刹那——
前方，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闪烁着不稳定白光的“缝隙”！
那是记忆回响空间的边界，是通往下一试炼的出口！然而那缝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弥合！是塔身持续受到冲击的影响？还是噬忆兽的力量干扰？
“再快一点！”林墨嘶吼，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速度上，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道缝隙！
三人几乎是以撞的姿势，在那缝隙彻底闭合的前一瞬，强行挤了出去！
强烈的空间转换感再次袭来，伴随着一种脱离险境的短暂虚脱。
然而，预料中新的试炼场景并未出现。
他们跌入了一片……灰色的地带。
这里没有记忆回响的光怪陆离，没有逻辑回廊的冰冷符号，也没有时间涡流的粘稠沉重。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毫无特征的灰色。天空是灰的，地面是灰的，空气也是灰的，仿佛一切色彩、声音、乃至规则本身，在这里都被稀释成了同一种单调的、令人窒息的基调。
绝对的寂静。连他们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微弱得仿佛隔了层层棉花。
这里是什么地方？塔内的夹层？未完成的区域？还是……
林墨迅速环顾四周，心中警铃大作。这种绝对的“无”，比之前任何有形的试炼都更加诡异和危险。他能感觉到，“深渊之契”在这里的共鸣变得极其微弱，仿佛信号被屏蔽。黄铜钥匙也显得有些滞涩。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王聪喘着气，不安地看着这片死寂的灰色。
苏晓突然指向一个方向，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们看……那是什么？”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遥远的灰色地平线上，隐约矗立着几个极其高大、模糊的轮廓。它们静静地站立着，如同亘古存在的石碑，与这片灰色空间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非生命的、纯粹的“观察”意味。
观察者！
是欧米茄警告过的，塔内的“观察者”！
它们似乎早就存在于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刚从记忆回响中狼狈逃出的三人。没有敌意，没有好奇，只有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绝对的超然与漠然。
“它们……好像没动静？”王聪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那些存在。
林墨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注意到，那些“观察者”的“目光”（如果那可以被称之为目光的话），似乎并非完全聚焦在他们三人身上。它们的“视线”有一部分，投向了这片灰色空间的更深处，投向了……某个连他也无法感知的方位。
而且，它们的姿态，与其说是在“观察”，不如说像是在……等待？或者……监控？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并非来自观察者，也并非来自他们身后已经闭合的出口。
而是来自这片灰色空间本身。
在他们左侧不远处的灰色“地面”上，空间如同水面般波动起来，然后，一个人形的轮廓，缓缓地、艰难地从中“挣扎”着浮现出来！
那人影起初十分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但很快就变得凝实。
当看清那人的样貌时，林墨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个穿着“假面”组织标志性黑色劲装的人，但他脸上的纯白面具破碎了一半，露出下面一张年轻却布满惊恐和痛苦的脸。他的眼神涣散，身体不断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他的嘴唇开合着，似乎在无声地呐喊。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并且不时有细小的、如同数据乱码般的闪烁条纹掠过！
“是‘假面’的人！”王聪惊呼，“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这副鬼样子？”
那年轻的假面成员似乎也看到了林墨三人，他涣散的眼神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求救的光芒，挣扎着向前伸出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声响：
“桥……‘桥梁’……是……陷阱……”
“首领……他……疯了……”
“他们在……在抽取……啊啊啊——！”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似乎从他内部爆发开来！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身体”如同被摔碎的玻璃般，瞬间布满了裂痕！然后，在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彻底崩解成了无数闪烁着混乱数据的碎片，随即被这片灰色的空间无声无息地“吸收”、湮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远处那些高大的“观察者”轮廓，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静静地矗立着，仿佛只是目睹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被清理。
死寂，再次笼罩下来。
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沉重。
林墨站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桥梁？陷阱？抽取？
千面到底在利用“假面”的成员做什么？！那个所谓的“桥梁”计划，难道是需要用活人的意识或者存在本身作为……材料？！
联想到之前零七提到的“意识备份”，联想到千面对“根源”力量的疯狂渴求……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在他脑中形成。
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那些漠然的“观察者”。
它们知道！它们一定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但它们只是……看着？
就在这时，这片灰色空间的深处，那片连“观察者”的“目光”都格外关注的区域，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但无比清晰的……锁链拖曳声。
咔嚓……咔嚓……
仿佛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正被强行拖拽着，朝着某个方向移动。
伴随着那锁链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绝望、痛苦、以及一种亵渎神圣般的疯狂意志，如同瘟疫般在灰色空间中弥漫开来。
林墨感觉到，怀中的“深渊之契”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书页甚至自动翻开，指向那锁链声传来的方向，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警告与……强烈渴望的复杂波动。
书的渴望？它对什么产生了渴望？是对真相的记录？还是对……那股疯狂意志背后所连接的……力量？
锁链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林墨死死盯着那片灰色的深处，握紧了手中的黄铜钥匙。
他知道，下一个试炼，或许已经不存在了。
他们即将直面的，可能是千面疯狂的最终成果，也可能是……这座塔正在孕育的，真正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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