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混乱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涟漪尚未散尽,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御医仓惶奔入的身影,已如惊雷般震动了宫闱深处。承明殿内,刘备正与诸葛亮、李严等人紧急商议荆襄骤起的烽烟,急促的脚步声和隐隐传来的“太子殿下”的惊呼,瞬间撕裂了凝重的空气。
“阿斗!” 刘备霍然起身,脸上血色尽褪,龙袍下摆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溅一地也浑然不觉。他大步流星冲出殿门,诸葛亮紧随其后,眉头紧锁,羽扇都忘了摇动。李严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也疾步跟上。
寝殿内,浓烈的药味混杂着未散尽的熏香,令人窒息。刘禅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锦被中,额角新换的布带被冷汗浸透,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剧痛而咬出了深深的血痕。数名御医围在榻前,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人人面色凝重。老内侍跪在榻边,用温热的软巾不断擦拭着刘禅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手抖得厉害。
“阿斗!我儿!” 刘备冲到榻前,看着爱子痛苦抽搐的模样,心如刀绞,声音都变了调。他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上刘禅冰冷的脸颊,触手一片湿凉。
“陛下!” 为首的老御医满头大汗,跪地回禀,“殿下…殿下是忧思过度,心火煎熬,牵动头风旧疾,加之…加之体虚未愈,才致此剧痛昏厥!急怒攻心,气血逆乱啊!眼下虽施针用药暂稳,但此症凶险,万不可再受刺激!需静养,静养啊陛下!” 老御医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后怕。
“忧思过度…急怒攻心…” 刘备喃喃重复着,猛地转头,那双因连日操劳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猛虎,狠狠扫过殿内诸人,最后落在诸葛亮和李严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荆州!糜芳!还有你们!究竟是何事,将我儿逼至如此境地?!”
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整个寝殿。空气仿佛凝固了。诸葛亮深深一揖,沉声道:“陛下息怒,是臣等无能,令殿下忧心国事至此。” 李严也连忙躬身,额头渗出冷汗:“臣…臣惶恐!”
躺在榻上的刘禅,意识在剧痛的余波和无边的疲惫中沉沉浮浮。御医的话、刘备的怒吼、殿内死寂的压力,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传来,模糊不清。然而,袖中那枚小小的蜡丸,却如同一个冰冷的毒瘤,紧紧贴着他的手臂,不断散发着寒意。还有怀中青铜碎片那指向西北冷宫的灼热,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潜藏的危机。
不能倒下…荆州…糜芳…“夷三族”的文书…李严的蜡丸…谯周的《仇国论》…冷宫的秘密…
无数破碎而危险的念头在混沌的意识中疯狂冲撞,每一次冲撞都带来头颅深处新一波的钝痛。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巨大痛苦和不容置疑意志的声音,从锦被中艰难地挤出:
“父…王…”
声音虽弱,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刘备猛地俯身:“阿斗!父王在!父王在!”
刘禅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刘备焦急而放大的脸庞轮廓。他艰难地喘息着,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全力。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苍白的小手。
指尖,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颤巍巍地,指向了寝殿角落——那里,静静摆放着一座巨大的、覆盖着蜀锦的沙盘!那是整个蜀汉疆域的微缩模型!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颤抖的指尖,聚焦在了沙盘之上。
刘禅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拗:
“沙…盘…裂…了…”
裂了?
众人皆是一愣。那沙盘覆盖着锦缎,完好无损,何来裂痕?
诸葛亮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领悟!他疾步上前,一把掀开了覆盖沙盘的厚重锦缎!
锦缎滑落。
显露出来的,是益州腹地那用细腻河沙精心堆砌的广袤“平原”。然而,就在这片象征天府沃土的区域,一道触目惊心的、由数道深褐色沟壑组成的巨大“裂痕”,赫然贯穿其中!那是刘禅昏迷前,无意识抓挠、推划留下的痕迹!深沟纵横交错,将原本丰饶的“土地”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
“裂痕”之中,空空荡荡,只有深褐色的沙土,象征着荒芜、离散与饥馑!
寝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益州本土派的代表、太仆杜微更是脸色剧变,盯着那道“裂痕”,仿佛看到了家乡真实的疮痍!
刘备看着那道象征益州困顿的“裂痕”,再看看榻上虚弱不堪、却仍心系疆土的爱子,虎目之中瞬间盈满了滚烫的泪水!他明白了!阿斗的忧思,阿斗的急怒,皆源于此!源于这流民离散、田亩荒芜、动摇国本的巨大隐患!
“陛下!” 诸葛亮的声音带着沉痛,适时响起,如同为这幅无声的画面注解,“益州新定,连年征战,民力凋敝。豪强兼并日炽,失地流民如鸟兽散。此‘裂痕’非沙盘之痕,乃社稷之伤,民心之痛!太子殿下…殿下他…是在忧心国本动摇啊!” 他目光扫过杜微等益州籍官员,语重心长。
杜微身躯一震,看着沙盘上那道巨大“裂痕”,又看看榻上为了这“裂痕”而痛至昏厥的太子,想起药囊中那卷《盐铁论》,一股巨大的羞愧与责任感猛地撞上心头!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丞相明鉴!太子殿下…殿下心系万民,洞悉根本!老臣…老臣汗颜无地!”
李严脸色阴沉,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他本想借荆州危局和粮草调度进一步揽权,却万万没想到,太子竟在这生死关头,用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将所有人的目光硬生生拽回了益州本土这最尖锐的矛盾上!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
刘禅的意识在巨大的疲惫和持续的钝痛中浮沉。他听到了诸葛亮的话,听到了杜微的哭诉,感受到了殿内气氛的微妙变化。他知道,火候到了!那道沙盘上的“裂痕”,就是他投下的第一颗震撼弹!
他需要再加一把火!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土地”与“流民”这两个核心上!为接下来那一步,铺平道路!
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手指艰难地从沙盘的“裂痕”上移开,颤抖着,指向了侍立在一旁、同样满脸忧色的赵云!
“赵…将军…” 刘禅的声音微弱如蚊蚋,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孤…前日…交予你的…东西…取来…”
东西?什么东西?
众人再次愕然。连赵云都愣了一下,但看到刘禅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瞬间想起!他猛地抱拳:“末将领命!” 转身大步流星冲出寝殿。
片刻之后,赵云返回,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长条状物件。那物件不大,却似乎承载着某种重要的含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云手中。
赵云走到御榻前,单膝跪地,将那明黄锦缎包裹之物,恭敬地呈到刘禅触手可及之处。
刘禅没有立刻去碰。他喘息着,积蓄着最后的力量。额角的冷汗再次大颗大颗地渗出,浸湿了布带。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乌黑的眸子深处,燃着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焰。
他伸出那只苍白的小手,手指因虚弱而颤抖,却异常坚定地,一层、一层,解开了明黄色的锦缎。
包裹之物显露出来——
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书。
那赫然是一把…金灿灿的、饱满沉实的…稻穗!
新鲜的稻谷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瞬间在弥漫着药味的寝殿中散开!这把稻穗颗粒饱满,金黄的谷粒在透过窗棂的天光下,闪耀着生命与希望的光泽!与沙盘上那道象征荒芜离散的深褐色“裂痕”,形成了无比鲜明、无比震撼的对比!
“!!!”
整个寝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刘备、诸葛亮、李严、杜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把金灿灿的稻穗牢牢吸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稻穗?太子殿下在如此关头,让赵云郑重取来的,竟然是一把稻穗?!
刘禅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无视了众人惊愕的目光,无视了头颅中肆虐的剧痛。他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那把象征“生民之本”、“国家根基”的稻穗之上!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住了那把沉甸甸的稻穗。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挣扎着,在御医和老内侍惊恐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从御榻上坐了起来!
小小的身体,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却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沙盘上益州腹地那道最深的“裂痕”!
下一刻!
在刘备惊骇的“阿斗不可!”的呼喊声中!
在诸葛亮猛然瞪大的双眼中!
在所有人心脏骤停的瞬间!
刘禅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那把金灿灿、沉甸甸、象征着希望与生命的稻穗,狠狠地、决然地、如同楔入大地的定鼎之柱,朝着沙盘上那道象征荒芜与离散的深褐色“裂痕”中心,猛插下去!
噗!
柔软的沙土无法完全承受这灌注了全部意志的一击。一部分稻穗深深地插入了“裂痕”的沟壑之中,谷粒没入沙土。而另一部分,则因力道过猛和沙土的松散,撞击在坚硬的沙盘底板上,谷粒四散崩飞!金黄的谷粒如同碎金,溅落在沙盘的“平原”上,也溅落在周围光洁的金砖地面之上。
整个画面,充满了震撼性的破碎与重生的意象!
裂痕之中,稻穗深植!
崩飞的谷粒,散落沃土!
“呃啊——!” 这耗尽生命般的奋力一掷,彻底榨干了刘禅最后一丝气力。剧烈的头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眼前一黑,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倒去,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鲜血,再次从他紧咬的唇角缓缓渗出,在苍白的下巴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
“阿斗——!” 刘备肝胆俱裂,扑上前紧紧抱住爱子瘫软的身体。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刘备压抑的悲声和刘禅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沙盘之上——
那道狰狞的“裂痕”中央,一束金黄的稻穗倔强地挺立着,根部深深埋入沙土。周围,散落着星星点点、如同希望火种般的金黄谷粒。
“裂土…生禾…” 一个颤抖的、充满震撼的声音喃喃响起,是太仆杜微。他老泪纵横,看着那沙盘上的景象,如同看到了神启!“殿下…殿下是在示警!是在昭示!荒芜离散之土,唯有以‘禾’填之!唯有让流民归田,垦殖荒土,方能弥合裂痕,固我社稷根本啊!”
“垦荒!” 诸葛亮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明悟与沉重如山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惊惶与悲戚!他目光如炬,扫过殿中每一位重臣,最后落在刘备怀中昏迷的太子身上,带着无比的敬重与决断:
“陛下!太子殿下以身为谏,血泪示警!此‘裂土生禾’之兆,正是天意民心所向!臣诸葛亮,泣血恳请陛下——”
他猛地一撩袍袖,以从未有过的郑重姿态,深深拜伏于地:
“即刻颁行《垦荒令》:凡益州无主之荒地,不问原主,不问出身,流民也好,罪徒也罢,抑或寻常百姓,皆可占垦!所垦之地,即为永业!三年免税,五年半赋!官府发给耕牛、粮种、农具!以实仓廪,以安流民,以弥此裂土之痕,以固我季汉万世之基!”
“臣附议!” 杜微第一个嘶声响应,重重叩首!他身后几名益州籍官员也纷纷拜倒!
“臣…附议!” 李严脸色变幻数次,看着沙盘上那束刺目的稻穗,看着昏迷的太子,看着拜伏在地的诸葛亮和群情激奋的益州官员,最终也只能咬着牙,缓缓拜下。
赵云早已单膝跪地,虎目含泪。
刘备紧紧抱着怀中冰凉的小小身躯,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脉动。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泪水终于滚落,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他看着沙盘上那束在“裂痕”中挺立的金穗,看着散落的谷粒,仿佛看到了无数流民归乡、田野复绿的景象!
“准!” 一个带着哽咽,却重逾千钧的字眼,从这位枭雄帝王口中迸出,如同惊雷,响彻承明殿!
“传朕旨意!即日起,昭告益州全境——”
“凡无主荒地,任民垦辟,永为世业!官府助以牛力、籽粮、农器!三年不征,五年半赋!敢有豪强阻挠兼并者——以裂国罪论处!”
圣旨的余音如同洪钟,在殿宇梁柱间回荡。然而,就在这旨意落定、群臣心神激荡的刹那——
“轰咔——!!!”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天穹都撕裂的恐怖惊雷,毫无征兆地在成都上空猛然炸响!那声音是如此之近,如此之暴烈,如同亿万面巨鼓在头顶同时擂动!狂暴的声浪化作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承明殿厚重的殿宇之上!
殿内所有的窗棂都在同一瞬间疯狂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悬挂的宫灯剧烈摇摆,光影乱舞!案几上的杯盏文书哗啦啦跳动、倾倒!
一道刺目到极致的惨白电光,如同巨龙撕裂墨黑的云层,瞬间将昏暗的天地照得一片惨白!那电光不偏不倚,竟直直劈落在承明殿那高耸的、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殿角飞檐之上!
“咔嚓——轰隆!!!”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与砖石崩塌的巨响紧随雷声而至!只见承明殿那坚硬的、覆盖着琉璃瓦的殿角飞檐,竟被这道狂暴的天雷硬生生劈裂了一大块!破碎的瓦砾和断裂的木梁裹挟着烟尘,如同被巨锤砸碎的琉璃,从高高的殿顶轰然坠落,重重砸在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之上,溅起一片狼藉!
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烟尘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殿内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到极点的天变惊呆了!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对天地伟力的恐惧!
刘备抱着刘禅,僵立在御榻前。
诸葛亮保持着拜伏的姿态,羽扇脱手落地。
李严、杜微、赵云…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凝固在惊骇的瞬间。
唯有昏迷中的刘禅,袖中那枚紧贴皮肤的、幽暗的黑色蜡丸,在被雷声震动的衣袖遮掩下,表面那层不起眼的黑色蜡壳,似乎极其细微地…剥落了一点点,露出内里一丝若有若无、极其诡异的幽蓝磷光,一闪而逝。
而刘禅怀中,那枚沉寂的青铜碎片,在惊雷炸响、电光撕裂天地的同一刹那,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猛地爆发出一股滚烫灼热!那灼热感不再仅仅指向西北冷宫,而是如同活物般,贪婪地、疯狂地汲取着弥漫在空气中那狂暴的雷电余威!碎片本身,似乎也微微亮起了一瞬,表面那些古老而神秘的蚀刻纹路,在炽热的温度下,仿佛流转过一丝极其晦暗、难以察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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