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城下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捷报与弹劾的奏章几乎同时摆在了刘禅的案头。王平的武都血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成都朝堂,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浪花。
以杜琼为首的益州派元老,这次学聪明了,不再公然抨击北伐国策,而是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奢靡耗国”的军费,特别是天工营那如同吞金巨兽般的开销。
“陛下!”朝会上,杜琼手持玉笏,语气痛心疾首,“王将军奋勇杀敌,保全疆土,其忠勇可嘉,老臣亦深感敬佩。然,为守一武都,旬日间竟耗‘赤焰雷’两百余,‘震天雷’五百罐,弩矢无算,钱粮巨万!此等耗费,闻所未闻!我益州纵是天府之国,府库充盈,又经得起几场这般‘胜仗’?”
他刻意将“胜仗”二字咬得极重,继续道:“长此以往,只怕寇未灭而国先疲,民未安而财先尽!老臣非是针对王将军,实是为国计民生忧虑!恳请陛下明察,对天工营用度、及此类…此类‘雷火’之术的运用,加以节制,或…暂缓!”
“杜司徒所言极是!”几名益州籍官员立刻附和,“陛下,巧器虽利,终是外道,不可持久啊!治国之本,仍在农桑,在仁政啊!”
蒋琬、费祎等人出面反驳,强调武都战略地位及其盐铁之利,认为此战耗费虽巨,但彻底打通并巩固了北上陇西的通道,长远来看利大于弊,且天工营所产乃国之利器,不可或缺。
双方引经据典,争论不休。龙椅上,刘禅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路线之争,是“龟缩益州”与“进取天下”两种国策的又一次激烈碰撞。
他没有立刻表态,直到争论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杜司徒之忧,朕知道了。王平之功,朕也知道了。天工营之用度,朕,自有分寸。”
一句“自有分寸”,轻飘飘地堵回了所有质疑,却也未彻底否定,让杜琼等人一时语塞,不知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散朝后,刘禅并未回后宫,而是径直来到了偏殿,这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根据马谡遗稿和最新勘探信息不断完善的山川地形图。他的目光,越过武都,越过祁山,最终定格在了一条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的险峻小路上——阴平道。
他的指尖顺着那条细若游丝的路线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摩天岭一带。历史上,邓艾就是从这里“裹毡而下”,奇袭成都,给了季汉致命一击。这个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他的心头。
“姜维的奏疏到了吗?”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侍立一旁的黄皓连忙躬身:“回陛下,姜将军的加急奏疏昨夜刚到,因陛下已歇息,未敢惊扰。”说着,恭敬地呈上一卷密封的军报。
刘禅拆开火漆,迅速浏览。姜维在奏疏中详细汇报了狄道方向的敌情、羌人部落的动向,并在最后,再次强烈建议:“阴平道,尤以摩天岭段,山险路绝,魏军虽难逾,然一旦有失,则成都门户洞开,危如累卵。维恳请陛下,速遣精兵,于此等咽喉之处,据险立寨,屯田戍守,永绝后患!”
刘禅放下奏疏,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姜维所见,与他不谋而合。阴平,必须锁死!
“传董允、姜维(使者)、及将作大匠。”刘禅下令。
片刻之后,三人奉召而来。董允主管宫中及部分财政,姜维的使者带来前线最新情报,将作大匠则负责工程营造。
刘禅直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摩天岭区域:“朕欲于此地,建三座军堡,扼守阴平险要。诸卿以为如何?”
董允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率先出列反对:“陛下!万万不可!摩天岭地势险绝,人迹罕至,转运粮草器械难如登天!在此筑城,耗费之巨,恐十倍于寻常!如今府库虽略有盈余,然武都新战,耗费颇巨,五丈原大军每日钱粮如流水,再兴如此浩大工程,臣恐国力难支!此非巩固防务,实是劳民伤财啊!”他的担忧非常实际,完全是站在财政管家的角度。
姜维的使者则立刻反驳:“董尚书!阴平之险,关乎社稷存亡!岂能因耗费而废守备?若因吝啬钱粮而致险道失守,敌军从天而降,则悔之晚矣!届时纵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将作大匠则面露难色,仔细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地形数据:“陛下,此地山高谷深,建材运输、民夫征调确是极大难题。若要筑坚堡,非数年之功不可,其间耗费…”
“朕没打算用寻常之法,也没打算征调太多民夫,更没打算耗上数年。”刘禅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气斩钉截铁。
他目光扫过三人:“董卿所虑,无非钱粮人力。姜维所忧,乃是国防大计。皆有其理。然,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他指向地图:“建材,可就地开采山石、取用林木。摩天岭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和树!”
“人力,朕不征发太多民夫。调无当飞军一部、龙渊军伤愈者一部,再加…赦免部分轻罪囚徒,以工代赈!告诉他们,筑堡有功者,不仅减刑,堡成之后,可分堡周良田,永世为业!”这将筑堡与解决囚徒问题、屯田移民结合了起来。
“至于最难的开路、取石…”刘禅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用‘开山雷’!黄月英改进的新式‘开山雷’,威力可控,专为破石裂山所造!朕要听的就是这开山的惊雷之声!”
“陛下!不可!”董允大惊失色,“‘开山雷’制作不易,耗费更巨于寻常‘赤焰雷’,岂能用于开山采石?此乃暴殄天物啊!”在他看来,这简直是把金子当石头扔。
“暴殄天物?”刘禅看向他,目光如电,“董卿,在你眼中,是几罐火药值钱,还是我季汉的国门值钱?是省下些许开销重要,还是让成都的百姓能夜夜安枕重要?”
他走到殿中,声音陡然提高:“阴平之险,绝非危言耸听!朕今日省下筑堡之费,来日就可能要耗十倍、百倍的军费,流万千将士的鲜血去弥补!甚至可能赌上社稷存亡!这个道理,你们不懂吗?!”
“朕意已决!”刘禅不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即刻拟旨:”
“一、设‘阴平戍卫都尉’,由王平暂领,总揽筑堡防务。”
“二、调无当飞军三千,龙渊军两千,另筛选轻罪囚徒三千,即日开赴摩天岭!”
“三、天工营优先供应‘开山雷’及各类工程器具,将作大匠派精干吏员随军指导!”
“四、就近郡县供应粮草,按战时标准配给!”
“五、昭告天下:堡成之后,戍守将士及有功囚徒,依律重赏,赐田宅,荫子孙!”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霹雳连环,打得董允晕头转向,他知道再也无法劝阻,只得苦涩地垂下头:“臣…遵旨。”
姜维的使者则激动万分,跪地领命:“陛下圣明!姜将军若知此讯,必感奋涕零!”
将作大匠也连忙躬身:“臣定当竭尽所能,督造坚堡!”
旨意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了武都前线。
刚刚经历血战、正在休整的王平接到旨意时,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阴平道的价值,也更理解陛下此举的深远意义。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齐兵马。无当飞军本就是山地作战的专家,对此任务毫无惧色,反而跃跃欲试。龙渊军的将士们则视陛下之命为最高圭臬。而那些被筛选出来的囚徒,听到“以工代赈”、“赐田宅”的承诺,更是看到了重新做人的希望,积极性甚至比军人还高。
一支特殊的队伍很快组建起来,除了军人囚徒,还有大量的工匠、医官,以及满载着“开山雷”、工具和粮草的辎重车队,如同一条长龙,向着摩天岭险峻的群山进发。
到达预定地点后,面对近乎垂直的峭壁和无路可走的深涧,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王平却毫不气馁。他亲自勘察地形,选定三处最险要、最能扼守通道的制高点。
工程伊始,异常艰难。在没有大型机械的时代,全靠人力肩挑手扛,进度缓慢,伤亡事故时有发生。怨言和恐惧开始在一些囚徒和辅兵中蔓延。
直到第一批“开山雷”被运抵前线。
在工匠的指导下,兵士们在坚硬的岩壁上钻孔,埋入陶罐封装的黑火药,引出长长的药捻。
“所有人!退后!找掩护!”军官大声呼喝。
随着药捻燃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谷间回荡,仿佛天崩地裂!远处的山岩被猛地炸开一个大缺口,碎石四溅,烟尘冲天而起!
所有第一次见识此景的人,都被这神佛般的伟力吓得目瞪口呆,许多囚徒甚至跪地叩拜,以为是山神发怒。
但很快,他们发现,这“雷霆”是受他们控制的!炸开的碎石,正好是上好的建筑材料!原本需要凿击数日的石方,顷刻间就已备好!
“陛下的天雷…竟能开山劈石?!”无当飞军的士兵们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快!清理碎石,垒砌城墙!”王平抓住时机,大声下令。
效率瞬间提升百倍!“开山雷”的轰鸣声,开始日夜不停地回荡在摩天岭的深谷之中。一道道险隘被炸开,一条条简易的道路被开辟出来,一块块规整的条石被垒砌成坚固的堡墙。
王平身先士卒,与士兵同吃同住,指挥调度,处理险情。他将军事上的严谨用在了工程管理上,分工明确,奖惩分明。
一座、两座、三座……三座如同狰狞巨兽般的堡垒,以惊人的速度,在原本猿猴难攀的绝险之处拔地而起!它们控扼要道,互为犄角,堡内设有烽燧、仓库、兵营、甚至引来了山泉。每一座堡垒,都如同一把巨大的铁锁,死死地锁住了阴平道通往成都平原的最后门户。
当最后一座堡垒“镇远堡”的匾额被挂上时,王平率领所有参与筑堡的将士和囚徒,面向成都方向,单膝跪地。
“臣王平,幸不辱命!阴平三堡已成!此乃陛下之天威,三军之用命!自今日起,阴平道——固若金汤!”
山风吹拂,旌旗猎猎,三座沉默的黑色堡垒矗立在云雾之间,如同最忠诚的巨人,俯视着脚下的山河,将一切威胁隔绝在外。
消息传回成都,刘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在心头的利剑,终于被移开了一把。
他立刻下令重赏所有筑堡人员,兑现承诺,赐予田宅,囚徒赦免。同时,命令王平留下精兵驻守,并开始在三堡周围的可耕坡地试行屯田,实现长期自给自足。
然而,成都的朝堂并未因此平静。
董允看着户部呈报上来的、关于阴平筑堡的最终耗用报表,虽然比最初预估的节省了近三成,但那依然是一个令他心惊肉跳的数字。
他再次求见刘禅,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沉重:“陛下,阴平堡成,固然可喜。然此番耗费,几乎相当于一场中等规模战役!府库存银锐减,若此时魏军大举来犯,或天灾骤临,朝廷将何以应对?”
他跪伏在地,泣声道:“陛下!非是老臣迂腐,实是…国库空虚矣!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北伐大业,是否…是否当暂缓步伐,与民休息数年?”
刘禅看着这位忠心耿耿却视野受限的老臣,没有动怒,只是缓缓道:“董卿,你的账,算的是府库里的钱粮。朕算的,是季汉的国运,是千秋的基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方:“钱粮没了,可以再生。但机遇失了,国土丢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国库空虚…朕知道了。”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看来,是时候…让有些人,把吃了朕的,加倍吐出来了。”
一场针对益州豪强、旨在充实国库的风暴,开始在刘禅的心中酝酿。阴平的锁钥已经铸成,接下来,他要铸就的,是掌控这个国家经济命脉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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