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整之后,那条由孟广义判断为“生路”的狭窄通道,便成为了三个人在这无尽黑暗地底中,唯一前进的方向。
孟广义,这位永远如同定海神针般的领袖,身先士卒,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他手中那支大功率手电筒射出的雪白光柱,是他们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唯一的指引和希望。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另一只手,则时不时地,用那根精钢撬棍的尖端,轻轻地敲击着侧面的墙壁,侧耳倾听着从粗糙毛石背后,传来的细微回响,仿佛一位经验最丰富的医生,正在为这片庞大的、沉睡的地下结构,进行着最细致的听诊。
林岳紧随其后,处在队伍的中间位置。这个位置,能让他同时看清前方的道路,也能随时留意到身后的状况。这条通道,比他想象中还要难走。它不仅狭窄到只能让一个人侧身勉强通过,而且,那持续向上的倾斜坡度,让每一步攀爬,都变得异常耗费体力。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同伴们沉重的喘息声,在这条如同咽喉般的通道里,交织回荡。
而走在最后的,是受伤的石头。
这位硬汉,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考验。他左手提着那只装着必要工具的沉重背包,右手手臂则依旧被简陋的布条悬吊在胸前。他每向上挪动一步,都会不可避免地牵动到肩部的伤口,那种从关节深处传来的、尖锐的刺痛,让他那张刚毅的脸庞,都因为痛苦而微微有些扭曲。但他始终紧紧地咬着牙关,没有发出过一声呻吟,只是将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了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如同风箱般的粗重呼吸。他用沉默,扞卫着自己最后的骄傲。
林岳好几次转过头,想开口问他是否需要帮忙,但每次看到石头那双依旧坚毅、不容置疑的眼神时,他都把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对于石头这样的男人来说,不必要的同情,或许是一种比伤痛本身,更难以接受的侮辱。他只能将这份担忧,压在心底,默默地加快了自己传递工具和配合孟广义的动作,希望能以此,来减轻一些这位沉默同伴的负担。
时间,在这段漫长而压抑的攀爬中,变得模糊不清。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也可能更久,当林岳感觉自己的大腿肌肉已经酸胀到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孟广义,忽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他那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通道里响起。
林岳向前探出头,只见手电的光柱尽头,前方的道路,已经被一堵用青砖砌成的、整齐的墙壁,彻底堵死。
死胡同?
林岳的心,猛地一沉。难道他们最终,还是被困在了这里?
然而,孟广义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失望。他将手电筒交给林岳,让他帮忙照亮,然后自己则拿起撬棍,在那堵砖墙上,从上到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了起来。
“咚……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与之前敲击毛石侧壁时,截然不同。当他敲到墙体中部某个位置时,那回声,明显变得比其他地方,要更加清脆一些,带着一丝微弱的空旷感。
“就是这里了。”孟广义的眼中,闪过一丝胸有成竹的精光,“和我们进来的那面墙一样,同样是单层砖体,起封堵作用的,不是承重墙。”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早已准备就绪的石头。
石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将工具包放在地上,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取出了一把小号的工兵锤和一根扁头的钢钎。
“轻一点,”孟广-义叮嘱道,“我们不知道墙的另一边是什么情况。尽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也别把砖块弄到对面去。”
石头再次点头,表示明白。
他用受伤的右肩,艰难地抵住侧面的墙壁,以稳定自己的身体,然后,用左手举起了锤子和钢钎。
“叮……叮……叮……”
一下,两下,三下。
清脆而压抑的敲击声,在这死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石头的动作,精准而充满了控制力,他每一次落锤的力量,都恰到好处,既能有效地破坏砖块之间的灰浆,又不会因为用力过猛,而发出巨大的声响。
很快,第一块砖,开始松动了。
石头放下锤子,用钢钎的扁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砖,从墙体中,撬了出来。
林岳立刻伸手接住,然后转身,将这块沉重的青砖,向后递去,在身后的通道里,整齐地码好。
拆除工作,就在这样一种极度压抑的、默契的配合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石头负责拆,林岳负责传递,而孟广义,则警惕地,通过那被打开的缺口,观察着墙体另一侧的动静。
当第五块砖,被成功拆除,一个足够让人探头观察的窟窿,出现在墙上时,一股与通道里那股潮湿土腥味截然不同的、奇特的香气,忽然从洞口里,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极为浓郁的、混合着顶级金丝楠木所特有的沉静幽香,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是某种名贵药草被焚烧过后的、奇异的干香。
这股味道,让三个人的精神,同时为之一振!
他们知道,墙的另一边,就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主墓室!
孟广义立刻将手电筒,从洞口探了进去,一道雪亮的光柱,瞬间刺破了那片沉睡了上百年的黑暗。
短暂的死寂之后,孟广义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进来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我们……中头奖了。”
他率先侧过身,如同游鱼一般,从那个并不算大的破洞中,钻了进去。林岳紧随其后,当他从那片狭窄压抑的通道,进入到一个豁然开朗的广阔空间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此刻,正身处于一个类似于壁龛的凹槽之后,位置极为隐蔽。而手电筒的光芒,所照亮的,是一个气势恢宏、装饰华丽,却又充满了无尽诡异和压抑气息的巨大房间!
房间的正中,静静地停放着一具庞大到超乎想象的棺椁。那棺椁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金黄色,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表面有无数如同金丝般的纹理,在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温润而沉静的光泽。正是最顶级的金丝楠木!棺椁的体量,远远超过了普通贝勒的规制,甚至比林岳在资料上看到的一些亲王级别的棺椁,还要更加巨大、更加气派!
然而,真正让林岳感到心惊肉跳、头皮发麻的,并不是这具奢华的棺椁,而是这座主墓室里,那些诡异到极点的陈设!
按照清代皇室的墓葬规制,主墓室的墙壁上,大多会绘制一些祥云、仙鹤、灵芝之类的升仙图,或是福禄寿喜之类的吉祥图案,以期死后能登临仙境,福佑子孙。
但是在这里,完全不是!
手电光所及的墙壁上,绘制着一幅幅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巨型壁画!
左侧的墙壁上,画的是千军万马、旌旗招展的沙场阅兵图。画中的主帅,头戴红宝石顶的暖帽,身穿铠甲,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目光凌厉,气势逼人。但仔细看去,他那张英武的面孔上,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愤懑与不甘。
右侧的墙壁上,则是一幅围场狩猎图。无数的八旗子弟,正在追逐着奔跑的麋鹿和野猪。画中那位同样的主角,张弓搭箭,正欲射向一头猛虎,但他的眼神,却并非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兴奋,而是一种充满了暴戾和压抑的疯狂!
而最让林岳感到浑身发冷的,是棺椁正前方,那个正对着墓门方向的陈设。
那里,赫然摆放着一个真人大小的梨花木人偶,人偶的身上,端端正正地,穿着一套只有亲王才有资格穿戴的、明黄色的四团龙补服朝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同样是亲王规制的、镶嵌着巨大东珠和红宝石的朝冠!
那华丽的朝服,在黑暗中,散发着夺人心魄的贵气。
但是,这套代表着至高荣耀的亲王朝服,从帽子到袍服的下摆,竟然被足足七把寒光闪闪的、镶嵌着宝石的蒙古短刀,死死地、穿胸透骨地,钉在了它背后那个沉重的木制刑架之上!
那七把短刀,如同一条条毒蛇,用它们锋利的毒牙,狠狠地撕咬着这件本该荣耀无比的衣冠,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充满了诅咒和怨毒的处刑!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陈设了,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充满了怨念的、疯狂的宣泄!
“师父……这……这是什么意思?”林岳看着那被钉在刑架上的华丽朝服,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自己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的声音,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孟广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举着手电,缓缓地走到了那具刑架之前。他的目光,从那狰狞的短刀上,缓缓滑过,最终,落在了那顶本该象征着无上荣耀的亲王朝冠上。
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冰冷的轻笑。
“呵呵……什么意思?”他转过头,看着林岳,眼神中,带着一丝看透了历史尘埃的冷漠和了然,“这是在泄愤。这是这位惇勤贝勒载濂,至死都不肯瞑目的、滔天的怨气!”
他伸出手指,遥遥地指着那套被钉住的朝服。
“这位贝勒爷,本是道光皇帝第五子,惇亲王奕誴的嫡长子。按照宗法,老惇亲王死后,他本该是理所当然的爵位继承人,成为新一代的惇亲王。只可惜啊,他在戊戌那年,站错了队,跟着他那位思想僵化的老爹,处处跟光绪皇帝和变法派作对,最后被慈禧和光绪联手,一撸到底,从一个准亲王,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几乎没有实权的贝勒。”
“你看这墙上的画,”他的手电光,扫过那两幅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壁画,“画的,全都是他当年作为大内侍卫统领,陪着皇帝阅兵、狩猎,最风光得意的场景。他在怀念他曾经拥有过的权势。”
“再看这套被钉住的朝服,”光柱,重新回到了那具令人不寒而栗的人偶身上,“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是他奋斗了一辈子,却最终失之交臂,永远也得不到的、亲王的身份!他得不到,就在自己的坟墓里,给自己穿上!但他心里不甘,他恨!所以,他要用着最锋利的刀,把它钉在这里,让它陪着自己,一起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腐烂、发臭!他这是在告诉所有闯进这里的人,也告诉阎王爷——我,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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