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叔那间阴沉的诊所回来之后,石头那只被废了“开山”功夫的肩膀便成了笼罩在四合院上空的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伴随着浓烈刺鼻的药膏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每一个人,他们在这条路上所付出的沉重代价。这代价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痛,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它迫使着孟广义必须放弃一切依赖蛮力的想法,转而寻求一条更加凶险、也更加考验智谋的破局之路。那张从贝勒墓中带出的丝帛地图,以及上面那些如同天书般的匠人符文,成了当下唯一的,也是最棘手的难题。
两天后,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四合院的书房里,灯光被调得昏黄。孟广义、林岳和刚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的梁胖子,三个人围坐在那张摊开了地图的八仙桌前,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石头没有进来,他正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按照秦叔的吩咐,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势活动着左臂,像一头暂时收敛了所有爪牙、默默舔舐伤口的孤狼。
“不能再等了。”孟广义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手指在那些微缩的神秘符文上轻轻划过,声音沙哑而决绝,“南派的‘笑面狐’已经闻着味儿追到了北京,我们留在京城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这张图,必须尽快解开。”
梁胖子愁眉苦脸地搓着手,他那张平时总是堆满笑容的脸此刻却写满了忧虑:“孟先生,可是这玩意儿,跟鬼画符似的,咱们上哪儿解去?总不能真拿着它去文物局找专家吧?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孟广义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林岳的身上,那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已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胖子,你之前说的那个故宫退下来的老研究员,白启明,那个被称为‘白古董’的人,我们需要去拜访他一下。”
“什么?”梁胖子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孟先生,您没开玩笑吧?那可是体制里的‘干净’人,而且脾气古怪,油盐不进,咱们这身份,怎么去见他?一句话说不对,他一个电话就能把咱们全撂了!”
“所以,”孟广义的语气平静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不能用‘我们’的身份去,而是要用‘他’的身份去。”他的下巴朝着林岳的方向微微一扬。
林岳的心猛地一跳,他瞬间明白了师父的意图。
“做局。”孟广义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一场围绕着拜访“白古董”的周密计划,便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如同绘制一张最精密的地图般,缓缓展开。
“首先,是名头。”孟广义伸出一根手指,“胖子,你得动用你那个在文物局工作的小舅子的关系。不要直接联系白启明,而是以‘单位青年后辈仰慕老专家学识’的名义,给他府上递一份正式的拜帖,附上一些他好入口的礼品。姿态要做足,要让他觉得,这是一次纯粹的、来自官方体系内的学术请教,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他的戒心。预约时间就定在三天后。”
梁胖子咂了咂嘴,点了点头:“这个不难,我那小舅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递个话、送个礼还是办得到的。”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是小岳的身份。”孟广义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岳身上,那眼神像是最严苛的老师在审视自己的学生,“小岳,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孟广义的徒弟,你是‘中国历史博物馆特聘研究员刘文清教授的关门弟子’。”
“刘文清教授?”林岳大吃一惊,这个名字他在学术期刊上如雷贯耳,是国内商周青铜器研究领域泰斗级的人物。
“没错。”孟广义道,“我查过,刘教授德高望重,学问扎实,但为人低调,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目前正带队在甘肃进行野外考古,一年半载都回不来。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无法被当面求证的空隙。而你,作为他的‘关门弟子’,既要有他那派学问的扎实功底,又要有年轻人求知若渴的谦逊和一根筋。”
他站起身,开始在书房里踱步,同时对林岳进行着一场事无巨细的角色扮演特训。
“记住,你这次去,不是去问他地图的秘密,你忘了地图这回事。”孟广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的目的,是去向他请教一篇你正在撰写的、关于‘商周青铜器匠人符文的起源与流变’的毕业论文。你要表现出对这个冷门课题的极度痴迷和渴望,你要让他相信,你是一个为了学术可以不眠不休的‘书呆子’。”
他停下脚步,盯着林岳的眼睛:“整个过程,都要像剥洋葱。你的问题要由浅入深。先从最大众化的金文、铭文聊起,展示你的知识储备;然后,慢慢过渡到一些更偏门的、关于范铸工艺和古代工匠群体的话题,勾起他的兴趣;最后,在你觉得火候差不多的时候,才能‘无意中’提到,你在整理导师的资料时,从一本古籍的拓片角落里,发现了一些无法辨认的‘疑难杂字’,画下来想向他请教。那几个字,就是我们从地图上临摹下来的符文。”
孟广义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钩子,将整个骗局的逻辑链条严丝合缝地钩织在一起。林岳听得手心冒汗,这不仅仅是一次拜访,这简直是一场在钢丝上进行的学术答辩,对手是行业内最顶尖的专家,任何一个知识点的疏漏,任何一个表情的不自然,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师父,我……我怕我演不好。”林岳有些没底。
“你不是在演。”孟广义走过来,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你就是那个角色。你对古玩的痴迷是真的,你的知识储备也是真的。你要做的,不是去骗他,你是真的在向他学习。用你的真诚,去打动他。只有一个真正的求知者,才能骗过另一个真正的学者。因为,那不是欺骗,是共鸣。”
“做局”的第二步,是准备足以以假乱真的“道具”。
梁胖子在第二天就展现了他作为团队“后勤部长”的惊人效率。他不知道从哪个大学校园的旧货市场,淘来了一套完美符合林岳“人设”的行头:一条膝盖处被磨得发白、但洗得干干净净的牛仔裤,一件略显宽大的格子衬衫,还有一个因为装了太多书而边角都起了毛的深蓝色帆布书包。最后,他还画龙点睛地弄来了一副黑框的平光眼镜。
当林岳换上这身衣服,戴上眼镜,站在那面蒙着灰尘的穿衣镜前时,他自己都愣住了。镜子里的人,清瘦、斯文,眼神里带着一丝属于学生的迷茫和执拗。那几个月来在潘家园的市侩、在古墓里的凶险、在江湖里打滚所沾染上的风尘与戾气,仿佛都被这副薄薄的镜片和这一身书卷气的装扮彻底掩盖了。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变回了几个月前那个为了奶奶的医药费在鬼市里瑟瑟发抖的穷学生。然而,他又清晰地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这种强烈的身份割裂感,让他的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滋味。
而真正核心的道具,则由孟广义亲自操刀。
当天晚上,书房的门被紧紧关上。孟广义从他那只从不离身的陈旧皮箱的夹层里,取出了一本线装的、纸页已经泛黄发脆的清代抄本。这是一本无名氏的读书笔记,内容驳杂,没什么价值,但作为“载体”却再合适不过。
他将那卷丝帛地图再次展开,让林岳将上面最关键、也最具有代表性的那几个匠人符文,凭借记忆一笔一划地画在宣纸上。然后,他开始了他那如同进行一场精密化学实验般的“做旧”工序。
他没有用现成的墨汁,而是取出一块上好的徽州老墨,在一方古砚里,用泡过普洱茶的隔夜水,亲手研磨。他告诉林岳,这样做出来的墨,干了之后颜色会微微发褐,带着一种自然的陈旧感,而不是新墨那种贼亮的黑。
墨研好了,他并没有急着下笔。他选了一支笔锋已经略秃的狼毫小笔,先在废纸上反复练习那几个符文的写法,模仿着清代文人写批注时那种随意、不羁而又风骨内蕴的笔法。直到他觉得火候到了,他才深吸一口气,在那本抄本的某一页不起眼的页脚空白处,将那几个符文一气呵成地写了上去。
字迹刚写好,还没等干透,他又用一根筷子头,蘸了一滴极淡的茶水,小心翼翼地滴在符文旁边,任其自然洇开,形成一小块不规则的、颜色更深的茶渍。最后,他将书页合上,用一本厚重的辞海压住,放置了一夜。
第二天,当林岳再看到那本书页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几个符文,就像是沉睡了一百多年般,与泛黄的纸页、陈旧的墨迹和那块自然的茶渍完美地融为了一体,仿佛它们从被写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静静地待在那里,等待着一个有心人的发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临摹,这是在用手艺和经验,去复刻一段虚构的“时间”。
孟广义将这本倾注了心血的“道具”交到林岳手中,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小岳,记住我跟你说的所有话。到了那儿,忘了我们,忘了地图,忘了你是谁。你就是一个痴迷于古代符文,偶然发现了几个怪字,想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解惑的普通学生。”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岳那张戴着眼镜、显得有些稚嫩的脸,沉声说道:
“这次,能不能解开这天大的谜题,能不能让我们从这死局里找出一条活路,就看你的了。”
三天后,林岳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手里提着梁胖子备好的礼品,深吸一口气,敲响了“白古董”白启明家那扇紧闭的房门。他知道,门后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比任何古墓都更加凶险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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