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洛阳的黎明,被九爷那场即将到来的“斗宝”传闻彻底唤醒时,整座城市仿佛都笼罩在一种躁动不安的暗流之中。而在这股暗流的中心,梁胖子,这位原本在市井摊位上口若悬河的掮客,此刻正像一只沾满露水的麻雀,带着满脸的焦躁与一丝尚未褪去的震惊,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位于老城区深处那间不起眼的大杂院。
屋里,简单的家具被挪到一边,几张折叠桌拼凑起来,构成了一个临时的会议桌。桌上散落着几张草图、一些简易的工具和几个空掉的方便面盒子,都显示着这里主人夜以继日的工作痕迹。陈晴的眼底挂着青黑,咖啡杯的温度早已冰凉;林岳虽然努力保持着镇定,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瞥向窗外的眼神,都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孟爷,小陈妹子,你们是不知道,现在外面传成什么样子了!”梁胖子顾不上喝口水,他的嗓音因为连夜奔波和急速讲解而显得有些沙哑,气息也有些不稳。他将刚刚从各路渠道汇集而来的消息,如同倒豆子一般,急吼吼地倾泻而出。他的手势夸张而急促,每一块肌肉都似乎在表达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
“那个九爷,他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不愧是洛阳城里几十年的‘地头蛇’,老谋深算的狠角色!他根本没跟南派的李三私下交易,反而直接把‘金村舆图’的事情捅到了台面上!他放出话来了,说三天后在东郊调车厂的‘雅集’上,要公开‘品鉴’,而且,还点明了,价高者得!”
梁胖子猛地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要把肺里的浊气全部排空。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光芒:“道上现在都传开了,这分明就是‘斗宝’的局!摆明了就是要咱们和南派去争,去抢,去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他九爷就坐山观虎斗,把这张图炒出个天价!孟爷,咱们辛辛苦苦弄出来的这枚‘假虎符’,到时候真能糊弄过去吗?那可不是小打小闹,这是玩真的啊!”
屋内的气氛,瞬间被梁胖子这番带着恐惧的言辞,压得更加沉重。陈晴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她想起自己这些天耗尽心力,利用实验室里最先进的材料和技术,模拟青铜器在地下千年形成的铜锈、沁色、包浆,几乎以假乱真地复刻了那枚从周原出土的虎符。但在这样一场赌上身家性命的“斗宝”中,科学的严谨与精巧,真能抵挡住那些在刀尖上舔血、浸淫江湖多年的老狐狸们的毒辣眼力吗?她的自信,在那一刻,动摇了一丝。
林岳的心脏也开始加速跳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那枚仿若真品的虎符,此刻正躺在那里,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这重量,不仅仅是金属本身的质感,更承载着北派的命运,以及他们这一行人所有人的安危。三天后,他真的要代表“北派老龙头”的身份,用一枚精心制作的假货,去面对一群豺狼虎豹吗?他的掌心,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孟广义身上,期盼着这位老谋深算的北派“老龙头”能说些什么,能给他们一个定心丸。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梁胖子几乎带着哭腔的汇报,孟广义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紧张,反而慢慢地绽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一丝老狐狸特有的狡黠与自信。那笑容,仿佛看穿了所有人的担忧,又似乎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拿起桌上那杯已经有些冷却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深邃而平静。
“鱼儿……上钩了。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贪婪。”孟广义淡淡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成竹在胸的从容,仿佛他所说的,不过是一件早已预料到的寻常事。
陈晴原本因为连轴转的精密制作而疲惫的眉宇,此刻也因为孟广义这番话而更加紧锁。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瓷器碰撞声,这声音在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孟先生,我有些不明白。”陈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一丝不解,还有一丝难以压抑的焦躁,“这明明是九爷给我们和南派设下的一个局,他要我们南北两派在他面前自相残杀,去争那张所谓的‘金村舆图’,然后他自己坐收渔利。按照梁胖子所说的‘斗宝’规矩,这风险极大,简直是拿我们的身家性命在赌!我们怎么反而成了赢家?您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她的质疑,带着学院派特有的直接和逻辑。在她看来,这完全是损人利己的险棋,赢面极小。
胖子也跟着附和,语气透着一丝不安:“是啊,孟爷。咱们这次可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只怕就会被人骨肉通吃啊!而且,那张图到底是不是真的,九爷自己都说不准,要是咱们全力以赴,结果拿到的是一张假图,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孟广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大家不必如此紧张。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岳和陈晴,以及神色紧张的梁胖子。他知道,这几人虽然各有长处,但对于真正行走于灰色地带的江湖规矩,对于那种无声的较量和残酷的博弈,他们依然显得稚嫩。是时候,给他们好好上一堂课了,一堂真正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出来的“江湖课”。
孟广义放下茶杯,声音开始变得深沉而富有磁性,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敲打着人心,又像是在拨动着古老的琴弦,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和江湖特有的沧桑。
“你们可能把‘斗宝’想得有点简单了。”他扫视着众人,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你们以为‘斗宝’就是拍卖会上,比谁出的钱多吗?错了。大错特错!钱只是筹码,但绝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那只是表面现象,是唬住外行人的把戏。真正的斗宝,可比这凶险多了。它比的是眼力、比的是学识,比的是你们手中的财力、身后的门路,比的是你们背后的名望、人脉,更是比谁的胆识、谁的魄力,比谁的心更黑,比谁的命更硬!”
他端起石桌上原本属于林岳的那杯尚有些余温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深邃得仿佛能望穿千年,回顾着那些在历史烟尘中湮灭的恩怨情仇。
“江湖上,‘斗宝’这门规矩,自古有之,源远流长。它最初可能源于一些文物贩子为了争夺稀世珍宝,或者盗墓团伙为了分配战利品而设下的规矩。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套看似公平,实则残酷的传统。按照老规矩,它大抵可以分为‘文斗’和‘武斗’。”
“咱们先说这‘文斗’。什么是‘文斗’?顾名思义,咱比的是‘文’,比的是学问,比的是真本事。具体来说,那就是比眼力、比学识,比谁能将这件宝物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说得更准,说得更透彻。它不是简单的辨别真伪,更是对物品价值、文化内涵、历史意义的深度解读。”
孟广义的目光在林岳和陈晴脸上停留,带着一丝考量。他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有着扎实的考古学底蕴,一个则精通现代科技,如果能将他们的所学,与江湖的手段结合起来,那么“文斗”这一关,他们将有极大的优势。
“比如说,这斗宝的双方,各自要拿出一件自认为最能代表自己身份、最具价值的‘压箱底’宝贝出来,让对方来‘掌眼’。这个‘掌眼’,可不是随便看看。你要能说出我这东西的年代,是西周早中期还是晚期?是春秋列国的哪个邦国铸造的?它的具体出处,是王陵大墓还是贵族陪葬坑,是哪个文化遗址出土的?它的工艺,是采用了分铸法还是失蜡法,是独孤求败还是集大成之作?还有它的价值,是宫廷御制还是民间仿品?是孤品绝世还是有同类传世?甚至是它身上那些不为人知的,可能只有考古报告才会记载的细节,比如在出土时所处的墓室位置,与其他器物的伴生关系,或者某些修复痕迹和后世流转的刻画,你都要说得一清二楚,有理有据。”
“如果你说对了,并且说得比对方更深入、更精准、更具说服力,那么恭喜你,你先赢了一阵!你赢的可不仅仅是这一局,更是名声,是你在行家眼里的‘腕儿’,你的江湖地位便会水涨船高,受人敬仰。但要是你眼力差了,学识不够,明明是东周时期的鎏金铜器,你偏偏给看成了西汉的;明明是民间作坊的粗劣仿品,你却吹得天花乱坠,以为是宫廷秘藏,那可就糟了!你就是‘棒槌’,就是‘冒牌货’,当场便要丢人现眼,轻则被行家耻笑,被指指点点,沦为笑柄;重则会被踢出圈子,永远无法在道上立足。因为你连最基本的眼力都没有,还想在古玩行里混饭吃,简直是痴心妄想。这是断人财路,更是断人前途!”
孟广义说着,眼神望向林岳,带着一丝深沉的考量。他知道,林岳有着深厚的理论知识,但在实际的“掌眼”经验上,恐怕还有所欠缺。这正是“文斗”最看重的环节。
“更要命的是,有时候,为了彻底将对方打垮,彰显自己无人能及的眼力,赢家还会点出对方宝物上的‘暗记’。这‘暗记’是什么?它不是什么人人可见的标记,而是这件东西当初在出土时,为了方便盗墓者清点或者转手,刻上去的一道极其隐蔽、细微的划痕;也可能是这东西在历史流转、多次易主的过程中,被人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在不显眼之处留下的独属于它自己的印记。它记载着这件宝物的秘史,或者是其不为人知的瑕疵。如果你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出这些连对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深藏不露的‘暗记’,这就相当于直接戳破了对方的底裤,让对方无所遁形!那么,哪怕那件物品是真金白银,是稀世珍宝,在所有行家眼里,也跟破铜烂铁没什么两样了,因为它背后的故事已经被完全掌握,再无神秘可言。你也就输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再无翻身之地。”
陈晴听得有些发怔,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用高科技手段复制出来的假虎符,在外形和细节上虽然达到了毫米级的精准,甚至连岁月痕迹都模拟得惟妙惟肖,但那些只有经验和直觉才能感应到的“暗记”,或者说,古物背后真正的“灵魂”,却是她的科学所无法触及的领域。她所能模拟的,仅仅是其物质表象,而非其流淌着的历史记忆。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林岳则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知道孟广义这番话里,是对他,这个将要代表北派参战的“掌眼人”,最直接的考验和要求。他不仅要能辨真假,更要能识“神韵”,要能读出古物背后那些无字的“天书”,要能洞悉那些潜藏的“暗记”。这远比他平时在课堂上分析的文献和在博物馆里观察的展品要复杂和凶险得多。
“那么……孟先生,如果‘文斗’这一关,双方都难分高下,或者一开始就互不退让,那又该怎么办?”陈晴忍不住问道,她预感到,接下来的“武斗”将会更加残酷,而这恐怕才是九爷真正想要看到的好戏。
孟广义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语气也沉了几分,如同正在讲述一个古老而充满血腥味的传说。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瞬间将屋内的气氛推向了肃杀的顶点。
“如果‘文斗’分不出高下,或者双方都胸有成竹,互不相让,又或者就像九爷这次,一开始就明确了要‘价高者得’,那就是直奔主题,直接进入最残酷的环节——‘武斗’!”
他扫了一眼屋内的众人,目光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多人一听到‘武斗’,便会以为是要真刀真枪地打架,要动用武力,那都是不懂行的人瞎说,是那些只知道看个热闹的外行人以讹传讹!真正的‘武斗’,它不是为了见血,而是比的是胆识,比的是魄力,比的是谁能豁得出去,谁敢拿命来赌!因为在这种‘斗宝’中,你赌的,往往不仅仅是金钱,更是名望,是声誉,是你在这个圈子里立足的根本,甚至,是你的身家性命!”
孟广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敲击在林岳、陈晴、梁胖子的心头,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就像九爷这次,他拿出来的那张‘金村舆图’,无论真假,它都代表着一个巨大的诱惑和秘密。想要拿到这张图,就得参与这‘武斗’。这可不是世俗拍卖会上,你只需要举个牌子叫价那么简单。在这江湖的‘斗宝’中,你每叫一次价,都必须拿出实打实的筹码!比如说,你叫一百万,那就必须立刻押上一件至少价值一百万,甚至更高价值的‘压箱底’宝贝在桌上作为抵押!而且,这件宝贝,还必须得到在场所有行家的认可,才能算数!”
孟广义的目光在林岳和陈晴脸上停留,一字一句地解释道:“你叫三百万,就必须再追加一件或者多件,总价值达到三百万的宝贝。你的叫价越高,你押出去的宝贝就越多,风险就越大!这个过程,道上管它叫做——‘亮宝’!你亮出来的东西,不仅价值要足够,而且它本身还不能有任何瑕疵,必须是公认的精品,具有极大的流通性和认可度,它要让所有在场的行家都信服其实际的价值。要是你亮出的宝贝,被人指出是假货,是次品,甚至是来历不明的赃物,那么你立马就‘折’了,彻底出局,不仅之前所有的叫价全部作废,押在桌上的宝贝也要被没收,连带着你的名声也跟着一起碎掉,彻底成为圈子里的笑柄,再无翻身之日!”
“而最终,那个坚持到最后,叫价最高,或者说,亮出来的宝贝总价值最高,且能得到在场所有行家一致认可的那一方,才能拿到九爷手里的那张‘金村舆图’。输了的人,不仅拿不到图,更要命的是,你之前押在桌上的,那些价值连城、原本是你的‘压箱底’的宝贝,连同你之前叫的所有价,都将全部归赢家所有!那是一夜之间,从天堂跌落深渊,从富甲一方变为一贫如洗!”
“所以啊,在这个圈子里,常常说一句话——‘一晚上,一局宝,就能定生死,就能定乾坤’。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名声扫地,甚至因为输得太惨,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连性命都丢掉的,在咱这个圈子里,从来就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些血淋淋的例子,数不胜数!”孟广义的语气冰冷而无情,如同在讲述一个早已被血染红的古老传说,每一个字眼都带着历史的厚重感和现实的残酷性。
听完这番话,林岳和陈晴的脸色都变得异常苍白。他们终于理解了,这场斗宝,根本就不是一场简单的交易,而是一场赤裸裸的豪赌,赌注是他们每个人的身家性命,是北派的传承,甚至可能是整个洛阳地下江湖的格局。九爷的这一手,彻底堵死了所有退路,将他们逼上了绝路,也正是如此,才更显得孟广义此刻的平静与笑容,是如此的可怕与深不可测。
林岳不自觉地摸了摸裤兜,那里放着那枚由陈晴亲手制作的“假虎符”。此刻,那枚几可乱真的青铜器,在他手中却仿佛灼烧着他的掌心,让他阵阵发汗。他知道,三天后,他要用这枚凝聚着科学与骗术精华的假货,去参加一场赌注是身家性命的死斗。他不仅要扮演一个手握重宝的北派传人,更要在一个全员皆是人精的场合下,主导一场惊天骗局,去面对南派的狠厉,九爷的狡猾,以及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未知危险。
这不仅仅是对他眼力和胆识的考验,更是对他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的巨大挑战。他的脑海中,开始飞速地勾勒出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应对,都必须精雕细琢,不能有丝毫的差池。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
“所以,陈晴,你做的这枚‘假虎符’,它的意义远超乎一块青铜器本身。”孟广义的目光重新落到陈晴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它不仅要‘形似’,更重要的,是要让它在那种紧张而充满压迫感的氛围下,连那些‘暗记’都能完美匹配,能够骗过所有人的眼,让所有江湖上的老狐狸都深信不疑,把它当成真正的信物,视为价值连城的筹码。这不仅仅是制作工艺的巅峰,更是对人性心理的精准把握!”
他转头看向林岳,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期许:“而林岳,你的任务,就是拿着它,去搅浑这潭水,去引出那些真正藏在水面下的巨鳄。你要利用这枚虎符,让南派和九爷都以为他们掌握了主动权,让他们自以为得计,然后,我们将计就计,将他们全部引诱进我们的局里。”
林岳深吸一口气,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却又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斗志。他知道,这艘驶向东郊调车厂的船,一旦开动,便再也无法回头。他必须,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这场大戏,按照孟广义的剧本,一字不落地演下去。因为,这不仅仅是为了那张图,更是为了北派的尊严,以及所有人的未来。三天后的鬼市,将不再是简单的文物交易,而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江湖死斗,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结局的博弈。
所有猎物,正一步步走向猎人设下的陷阱。而猎人,以及他那只用科学与古老智慧铸造的“假饵”,也在静静地等着,等待着那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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