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那间作为临时指挥部的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许多,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桌面上那张被煤油灯昏黄光晕笼罩的白纸上。
纸上,是林岳刚刚用毛笔一笔一划写下的八个字,字迹清隽,却蕴含着一道足以令整个洛阳江湖为之疯狂的谜题
“月下天心,石上洛神。”
这八个从千年金线上拓印下来的鸟篆文,如同八道锁链,将那份关乎金村周天子大墓全局秘密的“阳图”,牢牢地锁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而他们,只有三天的时间去找到钥匙。三天之后,如果让南派捷足先登,那么之前在鬼市上所做的一切努力、所冒的一切风险,都将化为泡影。
“‘石上洛神’……这后半句,听着倒还好猜。”梁胖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那硕大的脑袋凑到桌前,挠着后脑勺,用他那惯有的市井思维分析道,“说到洛阳的洛神,那地方可就多了去了。最有名的就是城东的洛神庙,传说是曹子建当年遇见洛神的地方,香火旺得很。还有那洛浦公园,里面也立着好几座洛神的石像,晚上小情侣们都爱去那儿溜达。咱们是不是可以先从这几个地方下手排查一下?”
他的想法简单直接,代表了大多数人看到这句谜语时的第一反应。
然而,一旁的陈晴却轻轻摇了摇头,她那张因连日劳累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正闪烁着理性的光芒。她从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切入了问题:“我觉得重点可能不在‘洛神’,而在‘月下天心’。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天文学或者几何学的概念。”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用笔在上面迅速地勾画着,“‘天心’,在古代天文学里,通常指代北极星,或者是一个观测坐标系的原点。而‘月下’,则可能指代一个特定的时间。我的一个猜测是,这句谜语所指向的,或许并非一个固定的地点,而是一个需要特定时间才能触发的事件。比如,在某个特殊的月圆之夜,当月亮悬挂于中天之时,月光会通过某个孔洞或者建筑,在地面上投射出特殊的阴影,那个阴影所指向的位置,才是‘阳图’真正的藏匿点。这在很多古代文明的神庙建筑中,都是很常见的设计。”
陈晴的分析充满了科学逻辑,条理清晰,一瞬间便将谜题的复杂度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听得梁胖子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一个指地点,一个指时间……”林岳低声咀嚼着这两个方向,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闭目养神的孟广义,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去评论梁胖子和陈晴的猜测,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那八个字上轻轻一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九爷那只老狐狸,他设下的局,绝不会这么简单,也绝不会那么复杂。”
他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瞬间敲醒了陷入思维迷宫的众人。
“无论是胖子说的那些众所周知的地点,还是陈晴你推测的需要等待天时才能触发的事件,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它们都不够‘唯一’。”孟广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洛阳的洛神像不止一处,南派的人也能想到;需要等待月上中天的时机,更是充满了不确定性,万一这几天是阴天怎么办?九爷既然给了三天的期限,那么这个答案,就一定是一个在三天之内、通过智力而非运气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的、独一无二的地点。这八个字,必然同时满足所有的条件,不多不少,严丝合缝。”
孟广义的一番话,彻底否定了之前所有的猜测,也将解谜的难度,推向了顶峰。
一个独一无二的、同时满足“月下天心”与“石上洛神”两个条件的地方。
它到底在哪儿?
屋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能听到窗外黑夜里传来的、李三那伙人疯狂搜寻的脚步声。
林岳的脑海,此刻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着。他读过的所有关于洛阳的史料、方志、诗词、笔记,此刻都化作了无数翻飞的书页,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掀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水经注》、《洛阳伽蓝记》、《两京新记》……一页页古籍的记载在他脑中闪回。
洛神赋、铜驼陌、金谷园……一个个充满了历史典故的地名被他反复筛选。
“石上……石上洛神……”他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试图从这最直观的描述中,抓住那一闪即逝的灵光。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就好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混沌的思绪,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石上!
为什么是“石上洛神”,而不是“洛神石像”?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石像”强调的是物体的属性,而“石上”,强调的则是一种状态,一种与石头本身融为一体、不可分割的状态!
不是人工雕琢好再搬运过去的独立石像,而是……直接在山石之上开凿出来的造像!
林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头,冲到墙边那幅巨大的洛阳军用地图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南郊的一个位置上!
“师父!”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我想我找到了!”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站了起来,纷纷围拢过去。只见林岳的手指,正按在两个被伊水从中隔开的巨大山脉之上,那三个字,几乎是所有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名字——
龙门石窟!
“‘石上洛神’,”林岳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它指的根本不是洛神庙里那些任人供奉的泥胎塑像,也不是公园里那些后人修建的景观雕塑!它指的是真正雕刻于山石之上的艺术瑰宝!放眼整个古都洛阳,乃至整个华夏大地,论石刻艺术之宏伟、之精美、之源远流长,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过这座历经千年风雨、开凿了十万余尊佛龛造像的龙门石窟?!”
他的这番话如同一声惊雷,瞬间炸醒了所有人!
“对啊!”梁胖子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龙门石窟!那里的菩萨、金刚、飞天,可不都是在石头上雕出来的嘛!”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推断,”陈晴也扶了扶眼镜,眼中满是赞许,“将目标范围从整个洛阳市,缩小到龙门石窟,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突破了。可是,龙门石窟的造像成千上万,我们又如何确定哪一尊才是所谓的‘洛神’呢?”
“不,范围可以进一步缩小。”林岳的思路一旦打开,便如决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他的眼神在地图上飞快地扫视着,大脑中的知识储备与眼前的地理方位正在进行着精准的匹配。
他转向众人,声音因为兴奋而加快了语速:“再说‘月下天心’!如果我没记错,龙门石窟,特别是唐代开凿的西山石窟群中,有一个规制极为特殊、地位也最为尊崇的洞窟,它的名字叫做——看经寺!”
“看经寺?”孟广义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精光,显然,这个名字也触动了他记忆中的某些关键信息。
“没错!看经寺!”林岳的手指仿佛带着一股魔力,准确地在地图上龙门石窟的区域内划定了一个更小的范围,“这个洞窟是盛唐时期,由一代女皇武则天亲自下令开凿的皇家寺院,也是整个龙门唐代石窟中面积最大的一个。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根据史料和现代学者的考证,看经寺整个洞窟的开凿与内部造像的布局,完全是遵循了当时最先进的天文学与宇宙观理念来设计的!”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决定性的证据:
“洞窟的穹顶象征着天,地面象征着地,而整个洞窟平面的正中心位置,在唐代的营造法式里,就被称之为‘天心’!那里,是整个洞窟的礼佛中心,是天地交汇的宇宙原点!而在看经寺中,沿着洞窟墙壁,一共雕刻着二十九尊真人大小的传法罗汉像,这在整个中国石窟艺术中都是独一无二的。更巧的是,在这二十九尊罗汉之中,位于‘天心’之位、也就是中心佛坛主尊旁的那一尊,因为其面容异常秀美,姿态婀娜,嘴角含笑,眼波流转,与传统罗汉的苦修形象大相径庭,历来被无数艺术史学者和考古专家认为,其创作原型,正是曹植笔下那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水之神——洛神!”
说到这里,林岳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屋内的每一个人,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给出了那个唯一的、完美的答案:
“所以,‘月下天心,石上洛神’,这句谜语从一开始就不是让我们去等待什么特定的时间!‘月下’二字,或许只是为了营造意境的虚指,又或者,‘月’通‘阅’,是‘阅看经书’的‘阅’!而‘天心’与‘石上洛神’,则是两个精准无比的空间坐标!它们共同指向的,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一个地点!”
“——龙门石窟,看经寺,那尊位于‘天心’之位的洛神罗汉像!”
“九爷藏起来的‘阳图’,一定就在那里!”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梁胖子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林岳,仿佛在看一个怪物。陈晴的眼中异彩连连,充满了对这种知识力量的震撼与欣赏。
就连一向不动声色的孟广义,此刻也忍不住缓缓地点了点头,最终,竟是抚掌赞叹,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好……好一个‘月’通‘阅’!好一个天心洛神!”
林岳的这番推理,如同一位技艺绝伦的工匠,将历史、地理、宗教、艺术、文学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用一根名为“逻辑”的丝线完美地穿引、编织在了一起,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件无懈可击的艺术品。
困扰了他们数个小时的谜题,就此迎刃而解。
而那座在夜色中静静矗立于伊水之畔的千年石窟,也即将迎来它数百年来最神秘的一批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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