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阳和他的亲卫队,像一群被猎犬追赶的兔子,消失在西南方向的尘土里。他们带走的是王旗的最后一抹颜色,以及这支军队最后一点名义上的秩序。留下来的,是一个彻底失控、正在自我吞噬的地狱。
陈默所在的土坡,暂时成了一座混乱海洋中的孤岛。但海水正在上涨。一些溃兵如同无头的苍蝇,开始向坡上涌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陈默身边那匹瘦马。在逃命的关头,一匹牲口就是一条命。
“把马留下!”一个满脸血污的溃兵喘着粗气,挥舞着卷刃的剑冲上来。
小仆役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攥着陈默的衣袖。陈默却异常平静,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溃兵,只是拍了拍瘦马嶙峋的肋骨,对仆役说:“松开缰绳。”
“先生!”仆役惊愕。
“守不住的,还会要了你的命。”陈默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让它自己逃命去吧,或许比跟着我们活命的机会还大些。”
仆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那瘦马似乎也通人性,感受到自由的召唤,打了个响鼻,甩开蹄子,竟灵巧地绕开扑上来的溃兵,朝着人少的方向狂奔而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溃兵扑了个空,骂骂咧咧地瞪了陈默一眼,但见这两人手无寸铁,衣衫普通,实在没什么油水,便又转身投入下方更大的抢劫盛宴中去了。
【叮!宿主成功处置资产“劣马x1”,规避了一次微小的物理冲突。生存策略评估:从“等死”调整为“战略性观望”。奖励:无。毕竟放弃财产是乱世基本操作,不值得夸奖。】
陈默懒得理会系统的风凉话。他拉着仆役,沿着土坡向更偏僻、林木更茂密的地方移动。他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显眼的高地,因为这里很快会成为更大股溃兵或者即将到来的彭越游骑的了望点。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灌木和乱石之间,耳边充斥着远处营地传来的各种可怕声音:临死前的惨叫、争夺物资的搏杀声、火焰燃烧帐篷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烟尘味。
偶尔,他们会撞见更令人心悸的场景。几个溃兵将一个什长模样的人按在地上,用石头活活砸死,只因为他之前克扣过他们的口粮;一伙人为了几匹抢来的绢帛内讧,刀剑相向,瞬间又添了几具尸体;还有一个伤兵靠坐在树下,腹部一道可怕的伤口,肠子都流了出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显然活不成了。
小仆役脸色惨白,几乎要呕吐出来。陈默也只能强压下胃里的翻腾,拉着他快速绕过。这就是乱世,秩序崩坏后,人性中最原始的恶便如同决堤的洪水,吞噬一切。
“先生……我们……我们能活下来吗?”仆役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默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尽量活着,活到……该死的时候。”他的回答近乎冷酷,却也是目前最现实的态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死亡在此刻是大概率事件,挣扎求存只是一种本能,而非对结果的乐观预期。
他们找到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石缝,勉强可以藏身。陈默让仆役先进去,自己则在入口处观察。
随着时间的推移,营地中心的喧嚣逐渐减弱,并非因为秩序恢复,而是因为能抢的东西抢完了,能杀的人要么死了,要么逃了。幸存下来的溃兵,三三两两,如同惊弓之鸟,开始向四面八方溃散。他们丢弃了盔甲和笨重武器,只带着一点点抢来的食物,没入荒野山林,前途未卜。等待他们的,是彭越游骑的追杀,是其他诸侯势力的捕拿,是饥饿、疾病和野兽。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阵急促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种混乱后的死寂。一队大约二三十人的骑兵出现在视野边缘,他们衣着混杂,但动作矫健,马术娴熟,手持弓弩和长矛,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营地。
彭越的游骑兵来了。
他们像巡视自己猎场的狼群,并不急于冲杀,而是冷静地在外围游弋,用弓箭精准地点射那些还在营地废墟中茫然徘徊的零星溃兵。惨叫声次第响起,然后迅速沉寂。
陈默屏住呼吸,将身体完全隐没在藤蔓之后。他知道,这些才是真正的职业杀手,和下面那些自相残杀的溃兵完全不是一个层级。被溃兵发现,可能只是抢东西或随手杀掉;被这些游骑发现,那就是毫无悬念的死亡。
游骑兵们清理完外围的活口,开始进入营地核心区域。他们仔细翻检着尸体,寻找可能有价值的情报或物品,偶尔会对某些军官模样的尸体补上一刀。他们的动作高效而冷酷,带着一种战场老手特有的漠然。
【叮!检测到“清场者”入场。历史进程“彭越袭扰河南军”进入收尾阶段。宿主当前隐藏等级:高。建议:继续保持静止,您的演技堪比千年王八,成功骗过了专业猎杀者。奖励:生存时长+1个时辰。】
陈默对系统的“夸奖”无动于衷。他只是冷静地观察着。他看到游骑兵的头目在一个看似军官的尸体旁捡起了一块铜印,看了看,随手扔给手下。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对这次“收获”并不太满意——这支军队太穷了,除了人命,没什么像样的战利品。
很快,游骑兵们集结起来,领头的一挥手,他们便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朝着申阳逃跑的大致方向追了下去。显然,一条大鱼比这些杂鱼更有价值。
营地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燃烧未尽的青烟,遍地的尸体,以及盘旋在空中开始享用盛宴的乌鸦。
夕阳西下,将天地间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色。光芒照在那些扭曲的尸体和破碎的旗帜上,构成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陈默和小仆役在石缝里一直躲到天色完全黑透。确认外面再也没有任何活人的动静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
夜晚的荒野,寒气逼人。白天的血腥味被晚风送过来,更加清晰刺鼻。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它们也被这里的“盛宴”吸引来了。
“先生,我们……我们去哪?”仆役又冷又怕,牙齿都在打颤。
陈默望着漆黑一片的四周,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回新郑?那里现在恐怕比这里还要混乱,宗室火并,城防崩溃,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去别的诸侯地盘?没有验传,没有身份,两个形单影只的人在乱世行走,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先离开这里,找个能避风的地方过夜。”陈默最终说道,“明天天亮再说。”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黑暗中,尽量远离那片死亡营地。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小山洞,里面似乎曾经是某个猎户的临时落脚点,还有些干燥的茅草。
两人蜷缩在洞里,分享着陈默之前偷偷藏起来的一块干粮。外面,野狼的嚎叫声和某种啃噬骨头的细微声响隐约可闻,让人毛骨悚然。
小仆役很快因为极度疲惫和恐惧睡着了,但睡梦中也不安稳,时不时地抽搐一下。陈默却毫无睡意。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望着洞外稀疏的星光。
第九世,就这样了吗?
从雄心勃勃的“种田流”客卿,到如今荒野中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逃命者。这一切的发生,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却又仿佛早已注定。申阳的愚蠢,宗室的贪婪,军队的腐败,外部环境的险恶……所有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将他那点可怜的现代知识和努力冲得七零八落。
他想起了系统那句“理想主义的炮灰”。现在想来,真是精准得残忍。他不是败给了敌人,而是败给了自己试图拯救的这个系统本身。在一个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的牌局里,就算你手握一副好牌,但发牌员是个白痴,同桌的赌徒只想着掀桌子,庄家还随时准备出老千,你怎么可能赢?
或许,在这种时代,试图“建设”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奢侈和愚蠢。生存的唯一法则,可能就是适应混乱,利用混乱,甚至……成为混乱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让陈默感到一阵寒意。但他无法否认,经历了这九次死亡,尤其是在这一世目睹了申阳集团从内到外的彻底腐烂之后,他过去那种试图“正常”生存、甚至“改善”环境的想法,正在一点点崩塌。
远处,似乎传来了新的马蹄声,还有隐隐的火光。不知道是彭越的游骑去而复返,还是别的什么势力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陈默闭上眼,不再去思考。活下去,熬过这个夜晚。至于明天……明天或许就是下一次重生的开始,或许,还有更深的绝望在等着他。
荒野的夜,漫长而寒冷。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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