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缓慢,仿佛每一下心跳都拖着沉重的镣铐。项默靠在那散发着霉味和牲畜粪便气息的土墙上,肋下的伤痛由最初的尖锐刺痛,逐渐化为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闷的灼痛,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残破与现实的残酷。
他没有再排练。所有的台词、动作、表情,都已在他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熟练得如同呼吸。此刻,他更像一个老僧,在入定中等待着最终的“顿悟”——物理性的那种。
帐篷外,辎重营的喧嚣规律性地起伏。清晨是牲畜的嘶鸣和车轴的吱嘎,白天是民夫和辅兵粗鲁的吆喝、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各种物资搬动、堆积的碰撞声。这些声音构成了大营底层运行的背景噪音,充满了粗糙的生命力,却也反衬出项默所在这个小帐篷的死寂。
偶尔,会有其他士兵或低级军官经过帐篷附近。他们的脚步声会在帐篷外短暂停留,伴随着压低的议论,如同苍蝇的嗡嗡声,挥之不去。
“……就是这里面?那个丢了甬道的项都尉?”
“啧,看着挺惨,听说带去的人没剩几个……”
“活该!没那本事逞什么能?连累那么多弟兄……”
“小声点!听说他跟钟离将军那边……”
“……反正啊,这口锅是背定了……”
这些议论,项默听得断断续续,但并不妨碍他拼凑出外界对他的普遍看法——一个无能、倒霉、即将被用来平息上头怒火的完美替罪羊。他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虽然他们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真相”。
【环境音分析:宿主正享受‘千夫所指’式沉浸体验。舆论风向:一边倒的批判。生存环境评估:社会性死亡(已完成),物理性死亡(加载中…99%)。】
晌午过后,帐篷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黑豚那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焦虑的声音:“屯长!屯长你还好吗?”
守在帐篷外的士兵似乎拦了一下,但黑豚显然没理会,直接掀开帘子钻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木碗,里面是半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还有一小块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腌菜。
“屯长,吃点东西。”黑豚把碗递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他娘的,连伤兵饭食都克扣!”
项默看着那碗清汤寡水,摇了摇头,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弟兄们怎么样?”
“都安顿下来了,伤重的也找了医官……虽然那医官也就随便糊弄一下。”黑豚闷声道,随即又急切地说,“屯长,我打听过了,钟离将军那边没什么动静,大王那边也……要不,我去求求情?或者,我们跑……”
“黑豚。”项默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记住我的话,好好活着。别做任何多余的事。”
黑豚看着项默那双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空洞的眼睛,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他明白了,屯长已经接受了命运,或者说,已经做好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准备。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把粥碗又往前递了递:“多少吃点,有力气……才……才能……”
才能什么?才能更好地去死吗?这话他说不出口。
项默看着黑豚那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接过碗,勉强喝了两口那寡淡无味的粥水。粥是温的,顺着食道滑下去,稍微驱散了一点体内的寒意。
黑豚看着他吃完,默默收起碗,低声道:“我就在附近,有事……您喊我。”说完,深深地看了项默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是要把他最后的样子刻进脑子里,然后才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
这大概是最后的送别了。项默想。来自这个憨直、忠诚的部下。
下午,帐篷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不止一人,而且步伐沉稳,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帘子被掀开,光线涌入,映出钟离昧高大的身影。他没有穿全套甲胄,只是一身常服,但那股久经沙场的悍将气息依旧扑面而来。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阴暗帐篷里靠在墙上的项默。
项默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动作因伤痛而显得格外艰难和迟缓。
“不必了。”钟离昧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阻止了他的动作。他就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项默,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被丢弃的破损兵器。
“项都尉,”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甬道之事,大王已知晓。损兵折将,粮道未通,你可知,此乃重罪?”
来了。审判的前奏。
项默低下头,用排练了无数遍的、带着虚弱和沉痛的语调回应:“末将……知罪。末将无能,有负王恩,有负将军信重……百死莫赎。”
他没有辩解,没有提及任何客观困难,直接将所有责任揽下。态度端正得无可挑剔。
钟离昧沉默了片刻,项默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一个乖乖认罪、不节外生枝的背锅者。
“嗯。”钟离昧最终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看项默一眼,转身,带着亲兵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帐篷内重新归于昏暗和死寂。
这短暂的会面,更像是一次最终确认。确认这个“锅”已经牢牢拴在了项默的背上,确认他不会乱说,确认他准备好了去死。
【关键Npc(钟离昧)互动完成。对方满意度:高(宿主表现出了完美的背锅素养)。剧情推进度:99.9%。】
随着钟离昧的离开,帐篷外的守卫似乎也增加了。项默能感觉到,投向帐篷内的视线更多了,那种无形的、被严密看守的压力愈发清晰。
傍晚时分,连辎重营的喧嚣也渐渐平息下来。大营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仿佛暴风雨来临前,连空气都凝固了。
项默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能感受到伤口随着呼吸传来的阵阵抽痛。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所有的景象都在模糊。
他仿佛能看到,中军大帐里,项羽那压抑着怒火的身影;能看到钟离昧等人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眼神;能看到黑豚和其他幸存士兵在某个角落里,默默等待着最终的宣判;甚至能看到那些曾经与他有过节的、或者仅仅是无瓜葛的军官士兵,此刻正以各种复杂的心情,等待着一场“杀一儆百”的戏码上演。
他就像一个即将被推上祭坛的羔羊,而整个大营,都是这场献祭仪式的无声参与者与观众。
没有人再来打扰他。连系统都罕见地保持了沉默,或许是在为接下来的“大戏”积蓄能量。
在这片死寂的等待中,项默的心绪反而彻底平静下来。他不再去想轮回,不再去想系统,不再去想项羽或者钟离昧。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必然到来的结局,等待着完成他在这第十世轮回中,最后的、也是唯一能自主决定的“表演”。
夜幕,彻底降临。
帐篷外,除了守卫偶尔换岗时甲叶摩擦的轻微声响,再无其他。
项默知道,时间快到了。
他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眼神异常明亮,如同两点燃烧殆尽的余烬,闪烁着最后的光芒。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体,感受着伤口传来的抗议,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符合一个“引颈就戮”的待决之囚应有的状态。
无声的送别已经结束。
接下来,将是最终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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