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荣安郡主赵玉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扶手椅上，身形彻底显露出来。
她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但容貌端庄秀丽，自有一股皇家贵女的雍容气度。
身着杏子黄缂金凤缠枝牡丹纹的锦缎宫装，衣料华贵，做工极其精细，领口、袖缘皆以金线密织云纹滚边，显得典雅而庄重。
外罩一件月白色轻纱披帛，薄如蝉翼，更添几分飘逸。乌黑的秀发梳成端庄的同心髻，发间簪着一支赤金点翠垂珠步摇，并几朵小巧的珍珠花，简约而不失贵气。
她的妆容清淡，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唯有一双眸子，清澈明亮，此刻正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毫不避讳地落在秦洛脸上。
“秦将军！请上前两步！”荣安郡主悠悠说道。
秦洛依言上前两步，在离主位约一丈远处停下，依礼微微抬首，目光恭敬地垂视下方，并未直视郡主。
这个距离，已足以让赵玉看清他的面容。
只见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靛蓝色暗纹锦袍，虽因守礼而微垂着眼睑，但轮廓分明的面庞、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都透着一股武将特有的英挺之气。
他的肤色是健康的微深，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与坚毅，虽无世家子弟的白皙俊美，却别有一番阳刚磊落的风采。
赵玉的目光在秦洛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自幼见惯了或文弱或骄矜的宗室子弟，文人官员，何曾如此近距离地见过这般真正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领？
只觉得对方身上那股沉稳如山、不卑不亢的气度，与临安城中那些浮华子弟截然不同。
一丝极难察觉的红晕，悄悄爬上了赵玉的双颊，让她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她心中原本因这桩被安排的婚姻而存有的几分抵触和无奈，此刻竟悄然淡去了些许，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羞涩与窃喜的微妙情绪。
她下意识地轻轻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稳住心神，不让自己的失态流露出来。
堂内一时寂静，只有檀香袅袅。
秦桧在一旁冷眼旁观，将郡主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第一步，走得还算稳妥。
赵玉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涟漪，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却比方才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她开口道：“秦将军，果然……英武不凡。请抬起头来！”
秦洛抬起头来，呼吸亦是一滞。
他迎上郡主的目光，心中同样震撼。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但眼睛里的冷静与洞察力，让他瞬间明白，眼前此人，绝非可轻易摆布之人。
四目相对，堂内空气仿佛凝固。
赵玉将秦洛瞬间的怔忡和随即恢复的镇定尽收眼底，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冽，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隔阂感：
“秦将军，今日请你前来，是想亲口问一句。”
她的目光如炬，牢牢锁住秦洛：
“这桩婚事，你……可情愿？”
秦桧闻言，脸色骤变，霍然起身，抢在秦洛开口前，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的圆场：“郡主明鉴！舍弟性情耿直，不善言辞，心中对陛下天恩，郡主垂青，实是感激涕零，满心欢喜！岂有不愿之理？此等殊荣，我秦家上下……”
“秦大人。” 荣安郡主赵玉却轻轻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她的目光依旧落在秦洛身上，未曾移动分毫，“我问的是秦将军本人。”
那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要穿透一切虚与委蛇，直抵本心。
秦洛迎着她的目光，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
他没有看身旁焦急的兄长，而是直视着赵玉，沉声反问，字字清晰：“郡主殿下，是想听臣的真心话，还是……官面文章？”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秦桧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袖中的手紧紧攥起，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恨不得立刻捂住弟弟的嘴！
赵玉的心弦被这直白的问题猛地拨动了一下。
她看着秦洛那双毫不避讳、坦荡得近乎锐利的眼睛，心中竟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触动。
在这世间，她听过太多逢迎和算计，何曾有人如此直接地询问她的意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自然是真话！本宫今日请你来，要听的，就是真话。”
得到这个答复，秦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决绝，也有释然。
他不再犹豫，后退一步，整理衣袍，然后朝着郡主的方向，屈膝跪了下去。这个动作让秦桧几乎要惊呼出声！
秦洛跪得笔直，抬头仰视着端坐的郡主，声音沉稳而坚定，如同金石坠地，在寂静的堂内清晰回荡：
“郡主殿下既欲闻真言，臣，秦洛，不敢欺瞒。”
他略微停顿，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臣，不愿意！”
“砰！” 秦桧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踉跄一步，险些站立不稳。
他伸手指着秦洛，嘴唇哆嗦着，想要呵斥，却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一时失声，只剩下额头上不断滚落的冷汗。
完了！全完了！这混小子，竟敢……竟敢在郡主面前，直言拒婚！这不仅是忤逆圣意，更是对郡主的大不敬！秦家……秦家要被他害死了！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檀香的烟雾袅袅盘旋，更添几分凝滞之感。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跪地的秦洛和端坐的郡主身上。
赵玉端坐在上，脸上的血色似乎褪去了一些，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正深深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跪在面前的男子，震惊、不解、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其胆魄的复杂情绪，在她眼中交织闪过。
她万万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
就在这死寂与凝滞几乎要压垮堂内每一个人的瞬间，一阵突兀的，奶声奶气的哭喊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猛地从堂外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姐姐！我要姐姐！呜呜……”
紧接着是太监焦急又带着惶恐地呼喊，由远及近：“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慢点儿跑！当心脚下！别摔着了！郡主正在会客呢！”
这突如其来的喧闹，让堂内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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