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还没亮透，楚峰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省汽车站冷清的候车大厅里。去河阳镇的早班车六点发车，他提前到了。大厅里灯光昏黄，零星坐着几个赶早车的旅客，裹着衣服打盹。空气里混着消毒水和泡面的味道。
他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把行李放在脚边。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时间。他犹豫了一下，点开通讯录，找到林雪见的名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昨天在她家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还有那个叫陈浩的富家子弟轻慢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他收起手机，靠在冰凉的塑料椅背上，闭上眼。
六点整，破旧的中巴车晃晃悠悠地驶出车站，载着寥寥几个乘客，驶向城外。楚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省城的高楼大厦在晨雾中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田野和低矮的村庄。路况越来越差，车子颠簸得厉害，扬起的尘土不断从车窗缝隙钻进来。
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楚峰大部分时间都看着窗外。他在脑海里回顾着昨晚紧急查到的关于河阳镇的零星信息：人口大镇，农业为主，有几个效益一般的乡镇企业，历史遗留问题多，信访压力大……资料有限，但足以勾勒出一个困难重重的轮廓。
上午十点左右，车子终于颠簸着驶入河阳镇汽车站。所谓的车站，就是一个简陋的水泥院子，停着几辆更破旧的中巴和三轮车。院子里散落着果皮纸屑，空气中弥漫着牲畜和汽油混合的味道。几个摩的司机围上来揽客，带着浓重的口音。
楚峰提着行李下车，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炊烟味道的空气。这里和省城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走到车站门口，正准备找人问问镇政府怎么走，一个穿着半旧夹克、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试探的笑容：“请问，是楚峰楚镇长吗？”
楚峰一愣，点点头：“我是楚峰。您是？”
“哎呀，楚镇长，欢迎欢迎！我是镇党政办的主任，姓王，王海生。”男人热情地伸出手，手上带着老茧，“接到县里的电话，说您今天到，我在这等了一会儿了。路上辛苦了吧？”
“王主任，你好。麻烦你了。”楚峰和他握了握手。王海生大约四十多岁，个子不高，看起来很精干，眼神里透着基层干部特有的那种谨慎和圆滑。
“不麻烦，不麻烦！车在那边，我送您去镇政府。”王海生抢着要帮楚峰提行李。
“不用，我自己来。”楚峰婉拒了。
王海生开的是一辆半旧的桑塔纳，车里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座椅已经磨损得很厉害。车子驶出车站，开上镇里唯一一条像样的水泥路，路两边是高低错落的民房和店铺，街上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楚镇长，一路还顺利吧？”王海生一边开车，一边找话。
“还行。”楚峰看着窗外的景象。镇子不大，街道狭窄，房屋大多显得有些陈旧。偶尔能看到一些新建的二三层小楼，夹杂在老房子中间，显得有些突兀。
“咱们河阳镇啊，地方偏，条件差，跟省城没法比。”王海生语气带着点自嘲，又像是提前打预防针，“不过老百姓都实在，镇里班子也团结。书记和其他领导都在镇上等您呢。”
“嗯。”楚峰应了一声，心里明白，这“团结”二字，在基层往往有更复杂的含义。
镇政府是一栋老式的三层办公楼，墙皮有些剥落，院子不大，停着几辆车。王海生把车停稳，赶紧下车帮楚峰开门。
“楚镇长，这边请。书记他们在小会议室等您。”
楚峰跟着王海生走进办公楼。楼道里光线有些暗，墙壁上挂着一些褪色的规章制度牌。偶尔有工作人员经过，好奇地打量着楚峰这个陌生面孔，然后低声议论着走开。
小会议室在一楼尽头。王海生推开门，里面坐着三四个人，正在抽烟聊天，烟雾缭绕。见门开了，都站了起来。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穿着件灰色的夹克，脸上带着官场上常见的笑容。他快步迎上来，伸出双手：“哎呀，楚峰同志！欢迎欢迎！一路辛苦！我是河阳镇党委书记，周国富。”
“周书记，您好。”楚峰和他握了握手。周国富的手很软，握得很有力。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周国富热情地拉着楚峰，转向另外几人，“这位是镇人大主席，老李，李德明同志。这位是党委副书记，刘建军同志。这位是常务副镇长，赵卫国同志。”
楚峰一一和他们握手。李德明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同志，笑容憨厚；刘建军四十出头，戴着眼镜，看起来比较斯文；赵卫国则是个黑壮汉子，手劲很大，话不多。
“坐，坐，楚镇长，快请坐。”周国富招呼大家重新落座，王海生赶紧给楚峰倒了杯热茶。
“楚镇长年轻有为啊！”周国富笑着开口，“从省里大机关到我们这小地方来，是给我们河阳镇增光添彩来了！我们班子成员是热烈欢迎！”
“周书记过奖了，我是来学习的，以后还要靠各位老大哥多指点、多帮助。”楚峰谦逊地说。
“互相学习，互相学习！”周国富摆摆手，“楚镇长在省里经多见广，能力强，水平高，以后镇里的工作，还要你多挑重担啊！”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说着欢迎和期待的话，气氛看似很融洽。但楚峰能感觉到，这些热情的话语背后，是小心翼翼的观察和试探。他们都在打量他这个“空降”的年轻镇长，揣摩着他的背景、性格和可能带来的变化。
“楚镇长，住宿都安排好了。”周国富接着说，“就在镇政府后面的家属院，给你腾了间宿舍，条件简陋点，但还算干净。吃饭可以在镇政府食堂，王主任会带你熟悉。”
“谢谢周书记安排。”
“工作上的事，不急。”周国富吸了口烟，“你先安顿下来，熟悉熟悉环境。这两天我让王主任陪你到各村转转，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具体分工，等楚镇长你熟悉情况后，咱们班子再开会细研究。你看怎么样？”
“好的，听从周书记和班子安排。”楚峰点点头。他知道，这是常规程序，也是对他的一种观察期。
简单的见面会后，周国富说还有个会要开，让王海生带楚峰去宿舍安顿。其他几人也各自散去。
王海生领着楚峰来到办公楼后面的一排平房前。宿舍是一间大约十几平米的小屋，里面一张木板床，一个旧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个简陋的卫生间。虽然简单，但确实收拾得很干净。
“楚镇长，您看还缺什么不？我让人去置办。”王海生问。
“不用了，这就挺好，麻烦王主任了。”楚峰把行李放下。
“那您先休息一下，中午吃饭我再来叫您。食堂就在前面那排平房。”王海生交代完，便离开了。
楚峰关上门，小屋瞬间安静下来。他走到窗边，窗外是镇政府空旷的后院，远处是起伏的田野和山丘。这里空气清新，但异常安静，与省城的喧嚣截然不同。
他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环顾着这间即将成为他新起点的陋室。手机信号时好时坏。他拿出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信息。省城的一切，仿佛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真正开始。这个陌生的乡镇，这些初次见面的同事，还有那些未曾谋面的百姓，将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需要面对的全部。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行李，把几本书和笔记放在书桌上。桌面上，还放着一小瓶林雪见给的润喉糖，在简陋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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