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武候铺府兵与街使听闻打斗的声音,便已急切赶来。
看到地上躺着的十一具黑衣人尸体,皆忍不住后背发寒。
街使来的是胡人巡尉康玄载及三名踏白火的府兵精锐、两名背嵬火的胡人雇佣兵。
示意两名胡人雇佣兵追查黑衣人去向,三名府兵精锐搜查黑衣人尸体后,康玄载扫一眼陶仲谦,快步走到油壁车跟前,向从车内出来的萧直方道:“公子可有受伤?”
武候铺来的是安业坊的铺长及三个左骁卫派驻的弩手,陶令仪等人在安业坊外遇刺,铺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听到康玄载的话,铺长赶紧回神,凑上前跟着问道:“公子受伤了?”
萧直方摇一摇头,看向满地的黑衣人尸体。
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看府兵精锐在搜身,便用力咬一咬牙关,压着害怕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十一具黑衣人尸体身上并无多余之物,三名府兵精锐搜了一圈,相继朝着康玄载道:“没有。”
康玄载踢了两脚跟前的黑衣人尸体,弯腰捡起一旁的铁箭,借着油壁车上挂着的灯笼,仔细打量了几遍箭镞、箭杆及箭羽后,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依照《唐六典·军器监》《唐律疏议·擅兴律》规定,弓箭管制实行的是‘官造禁私,分级管控’。
即各制箭机构都有固定的箭型标准,用什么样的箭镞,用什么样的箭杆,用什么样的箭羽,都有严格规定。
为预防私造,或者为方便追责,每支箭的箭镞都需标明监造官姓氏;箭杆也要标上制箭的州名、年份、匠号等;箭羽更要染上各州规定的颜色。
如江州官署配箭是竹杆雉羽箭,由江州府弓弩院制造,箭长二尺六寸,重六两,箭羽为靛蓝。
眼前这支铁箭,箭镞、箭杆、箭羽都无官造标记,箭长、箭重、箭羽的颜色也都不对,且整支箭都彰显着粗制滥造。
江州府有私造作坊了。
按照《擅兴律》第二百四十三条规定:私造箭一、弩三徒二年,箭三十绞,弩五流三千里。
而按照《职制律》规定:一旦发现私造作坊,刺史、司法参军及县令等同州相关官员都得承担连带责任。
责任大小,随作坊存续的时间而变化。
作坊存续小于三十日,刺史罚俸三月,司法参军笞四十,县令免责;
作坊存续超过三十日,小于一百日,刺史徒一年,司法参军徒一年半,县令杖一百;
作坊存续超过一百日或造弩超过三张,刺史流二千里,司法参军绞,县令徒三年;
如涉案者系官员亲属,刺史罪加二等,司法参军罪加三等,县令则直接除名。
也就是说,眼前的这桩行刺案,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行刺案,而是事关许多人身家性命的私造箭弩案。
尤其是崔述。
看着满地的铁箭,康玄载眯一眯眼,据他所知,来俊臣等酷吏将崔述盯得很紧。
今晚的行刺,瞒不了人。
一旦传回神都,来俊臣等酷吏必然会借此大做文章,以当今陛下的行事,崔述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又捡起两支铁箭,确定都是私造箭支后,康玄载严肃道:“将铁箭全都捡起来!”
又扫一眼十一具黑衣人尸体,康玄载转身,问萧直方:“这些刺客都是何人所杀?”
萧直方不知他问这话的目的,下意识地答道:“当然是银刀卫!”
康玄载扫一眼他身后的四名银刀卫,毫不客气道:“他们还没有这个本事。”
知道不解释清楚,他不会说实话,又道:“十一具尸体,个个都是一剑毙命,非顶尖的高手不能做到。我就是想问,身手都这样好了,为什么不留一个活口?”
萧直方脱口说道:“活口都逃了。”
康玄载问:“没有追?”
萧直方摇头:“没有。我们人少,不敢追。”
康玄载看一眼手中的铁箭:“射箭的人呢,也没有追?”
萧直方再次摇头:“没有。”
康玄载皱眉:“为何不追?你们纵是人少,但我从黑衣人的伤口可推断,他们死在两人剑下,分一人出去追击,完全没问题。”
即便追不到,能得一二线索也是好的。如今人都逃了,再想找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是我不让她们追击。”答话的是陶令仪。他们过来的时候,周蒲英便放下了油壁车的帘子。此刻,陶令仪想掀帘子,还被她给制止着。
陶令仪奈何不了她,只好隔着帘子说道:“敌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有多少人,我并不清楚。从结果推断,自然应该让一人追击,可事发突然,我不敢赌。”
谁也不知道行刺的有多少人,且这些人很明显,都是冲着她来的。
凶手什么时候都可以抓,或迟或早的问题。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她可不想白白断送了性命。
康玄载偏头看向她。
隔着帘子,自然是看不到的,但周蒲英还是下意识地挪到了陶令仪的跟前,挡去了他的目光。
康玄载看不到油壁车内的动静,但他知道陶令仪,并且对她很感兴趣。
从女狱失火,到赵明诚、陶杜氏、苏见薇等人的相继入狱,再到她死里逃生,恢复自由等事,他多少猜测到了一些谢瑶被害的始末。
据他所知,她入狱后,陶氏从未去狱里看望过她。一个被家族抛弃,却靠着自己的本事从狱里走出来的闺阁小姐……本事不小。
胡人都敬重有本事的人。
康玄载就是如此。
“陶小姐可知道,行刺的都是什么人?”康玄载问得很是有礼。问这话的时候,他还若有若无地扫了眼陶仲谦。
陶仲谦心弦一直紧绷着,察觉到他的目光,似受惊的兔子般,当即就要否认。
话到嘴边,又想到此时否认,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且有这么多外人在,再怎么否认,也容易招来猜忌,他便又赶紧将话咽下,佯装受惊不浅,依旧死死地趴在马背上。
“这些黑衣人有问题?”陶令仪不答反问。
行刺她的,应该是郑元方的人。
陶氏目前还想利用她搭上崔述,暂时不会对她动手。
唯有郑元方,没了陶氏的配合,才会狗急跳墙。
不过没有证据,她也不能乱说。
“不是人有问题,”康玄载直言道,“是箭有问题。”
箭有问题?
陶令仪拿过茶几上的铁箭,除了能看出来箭有些粗制滥造外,她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而陶仲谦在听到他的话后,则下意识地朝着他脚边堆着的铁箭看去。
在看到铁箭的瞬间,他惊得从马上跌了下来,这些箭……
这不是官造的箭!
这是,这是私造的箭!私造的箭,这么多!
陶仲谦惊恐:“康巡尉明察,我陶氏绝对没有……”
“闭嘴!”康玄载冷喝一声,打断他的话。纵是宵禁,也难保隔墙不会有耳。他就这么直白地说出私造铁箭,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陶仲谦也反应过来,用力甩了自己两记耳光后,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几步,避得铁箭远远的。
康玄载警告性地看了他两眼后,猜到陶令仪可能并不知道其中的门道。见府兵精锐已将铁箭全都捡回来,他又吩咐他们将尸体也一起收拾了之后,问道:“陶小姐这是要回陶氏,还是去江州府?”
从陶仲谦发颤的声音里,陶令仪已经听出这些铁箭非比寻常,当即答道:“江州府!”
“我也要去!”陶仲谦道。若说之前他腆着脸要去江州府,是为了攀上崔述。那么此时此刻,他要去江州府,则是为了力证陶氏绝对没有私造箭弩!
“那正好同路。”康玄载没有理会陶仲谦,私造铁箭一事,他需要立刻禀明崔述,也需崔述立刻严查。
让武候铺的铺长回安业坊找了几辆板车,将铁箭和黑衣人的尸体一并带上。
又严令武候铺长今夜之事不得外传之后,留下一名府兵精锐等候前去追捕黑衣人的胡人雇佣兵,康玄载翻身上马,随在油壁车一侧,同陶令仪一道前往了江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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