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郭少云一行人准时抵达了康德日化厂门口。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愣了一下。康德厂门口并不冷清，反而站着十几个人，堵在那里，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logo明显的奢侈品休闲装，头发梳得根根直立，像个精神抖擞的刺猬。他身材匀称，看得出平时没少在健身房挥洒汗水。此刻，他正悠哉悠哉地抽着一支粗雪茄，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面色不善的壮汉。那群壮汉正对着厂区里面叫嚷着什么，距离有点远，在车里听不太真切。
郭少云和张姜对视一眼，都没等陈虎过来开门，就自己推门下了车。
车门一开，瞬间，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就清晰地传了过来：
“……廖存志！你个老瘪三！给老子滚出来！”
“躲里面当缩头乌龟有用吗？”
“识相点赶紧把厂子卖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再不开门，信不信老子把你这破厂门给拆了！”
郭少云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极其生动又违和的画面——经典老剧里，雪姨用力拍打着傅家大门，尖声喊着：“傅文佩！开门呐！开门呐！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开门呐！开门呐！你有本事抢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他猛地打了个冷颤，赶紧摇摇头，把这魔性的画面和bGm从脑子里甩出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边的一行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辆突然出现的黑色奔驰，以及从车上下来的郭少云和张姜。为首那个抽雪茄的年轻人眼睛眯了眯，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缓缓转过身，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郭少云一番，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这位，应该就是培达发的郭总了吧？真是年轻有为啊，佩服佩服。”
郭少云皱了皱眉，对这种自来熟且明显不怀好意的搭讪感到反感：“你是？”
那年轻人又抽了一口雪茄，似笑非笑地说：“郭总最近风头很劲啊，‘闺’这个品牌现在可是大火特火。我找人了解过，确实有点东西。”他话锋一转，“郭总想要收购这家破厂，是想扩大产能自产自销吧？想法是好的，但是何必这么麻烦，舍近求远呢？”
他用雪茄指了指隔壁必福日化的方向：“我们必福日化，现有的生产线、产能，绝对足够满足‘闺’系列产品的所有发货需求！您想想，收购一家旧厂，还得重新组织生产、调设备、建质检线，甚至还得投入研发，多麻烦？费那劲干嘛？直接把订单交给我们必福来做，保证质量，保证交期，价格也好商量。相信我们必福的实力，绝不会让郭总您失望的！”
郭少云听完，冷笑一声：“不是，这位兄弟，你谁啊？我认识你吗？我们公司的发展战略，需要向你汇报吗？”
那年轻人被怼了一下，脸色微微一沉，但又很快恢复那副倨傲的样子。他这次故意深吸了一口雪茄，然后近乎挑衅地将浓浓的烟气直接喷向郭少云的脸，慢悠悠地说道：“鄙人，曹少淳！必福日化，现在我说了算！”
张姜见状，立刻上前一步，用自己壮实的身躯挡在郭少云前面，眉头紧锁，怒视着曹少淳。几乎同时，停好车的陈虎也快步无声地小跑过来，如同一道影子般，稳稳地站在了郭少云的另一侧略前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对方所有人，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某种戒备状态。
郭少云心中一定，伸手轻轻把张姜和陈虎都往自己身后拨了拨，自己往前踏了一步，几乎与曹少淳面对面。他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哦——原来你就是必福日化的曹老板啊？久仰大名！”
他目光扫过曹少淳身后那群壮汉，语气转冷：“怎么，这康德日化是欠你钱了？还是偷你人了？值得曹老板你亲自带这么一大票人堵在人家厂门口大呼小叫？你这行为，算不算寻衅滋事啊？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在公安局的朋友？”
曹少淳咧嘴一笑，摊摊手，一副浑不吝的样子：“郭总这话说的可就严重了。我可是守法公民，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可不干。我不过是真心实意想来拜访一下康德日化的廖总，谈谈合作的可能性而已。至于用了点‘小手段’嘛……商业竞争，难免的。怎么，就这么点强度，郭总就觉得悖逆天地人伦，看不下去了？”
郭少云被他这无耻的言论逗得哈哈大笑：“曹公子，天地人伦的事咱先放一边，我不太懂。但这法律的事儿，我倒是还略知一二。”
他忽然收起笑容，猛地转身，一脸正色地对张姜大声道：“姜哥！报警！就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扰乱企业正常生产经营秩序！”
“好嘞！”张姜会意，立刻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对面那群人一听真要报警，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壮汉叫嚣着“你他-妈-敢！”，竟然越过曹少淳，直接冲过来就要抢张姜的手机！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站在郭少云身侧的陈虎动了！
他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一个箭步上前，右手快如闪电般地格挡开最先伸过来的两只手，同时左臂一横，架住另一人的胳膊。紧接着，他身体猛地向后一靠，用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冲在最前面的三个人身上！
那三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仿佛被一辆小摩托顶了一下，脚下踉跄，“噔噔噔”地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脸上都露出了惊骇之色。其余冲过来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同伴的后退给挡住了势头。
陈虎一招逼退众人，立刻收回动作，站在郭少云和张姜前方，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对方，整个人如同一块磐石，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气息。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两三秒之内！
曹少淳原本戏谑的表情瞬间收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浓厚的兴趣。他抬手制止了身后还想叫嚣着动手的众人，慢悠悠地踱步到陈虎面前，上下仔细打量着他。
“兄弟，可以啊！”曹少淳啧啧称奇，“你这身手，干净利落，是练过的！给人家当司机，太屈才了！”
他掏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镶着金边的名片，就想往陈虎手里塞：“这样，他给你开多少薪水？不管多少，我给你双倍！不，三倍！以后就跟着我曹少淳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在这小破公司有前途多了！怎么样？”
张姜在一旁气得想骂人，却被郭少云用眼神制止了。郭少云自己也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他也想看看陈虎会如何应对这种赤裸裸的挖角。
只见陈虎看都没看那张递到眼前的金边名片，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声音冷得像块冰：“感谢曹公子盛情。我老板对我很好，薪资待遇我也非常满意。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就不劳您费心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曹少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递出名片的动作也停在半空，显得有些尴尬。他悻悻地收回名片，脸色阴沉下来，冷哼了一声。
他不再看陈虎，转而盯着郭少云，语气带着明显的威胁：“郭总，好手段啊，手下能人不少。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们培达发说到底也就是一家刚起步的初创公司，你们几个，也不过是刚出校门没多久的小年轻。你们根本不知道，在龙国做企业，真正的依仗是什么！”
他伸出两根手指，傲慢地说道：“是资本！是人脉！这些，你们有吗？哼，今天你非要买下这个破厂子，可以。但我把话放在这儿，总有一天，你会跪着来求我，求我把它从你手里买过去！我们走！”
说完，他猛地一挥手，带着那群犹自不甘心的壮汉，乌泱泱地朝着隔壁必福日化的方向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张姜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背竟然惊出了一层细汗。他心有余悸地对郭少云说：“少云，刚才可真险！我真怕他们不管不顾动起手来！他们就十几个人，咱们就三个，双拳难敌四手，一不小心就容易着了道、挂了彩。”
郭少云倒是显得很平静，他拍了拍张姜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姜哥。这年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曹少淳，他虽然嚣张跋扈，像个疯狗，但其实还是有底线的。他更倾向于用资本和权势压人，而不是纯粹地好勇斗狠。真让他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打人，他还没那么蠢，代价他承受不起。”
张姜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必福日化的方向。
“别愣着了！”郭少云推了他一把，“赶紧给廖总打电话，让他来开门啊！这正事还没办呢！”
“哦对对对！”张姜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掏出手机给廖存志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又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才看到廖存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着来到厂门口，手里哆哆嗦嗦地拿着遥控器，拉开了电动伸缩门。
郭少云一行人走进厂区，他发现厂里比上次来更加冷清死寂了。他随口问道：“廖总，我看门口的保安大爷今天也没来？总不会曹公子连看门的大爷都高薪挖走了吧？”
廖存志闻言，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充满了疲惫和苦涩：“郭总……您，您有所不知啊……自从你们上次来看过厂，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让那位曹公子知道还有别人也对康德感兴趣。从那天起，他就变本加厉了……”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绝望：“他现在几乎每天都派人来骚扰，时间还不固定，有时候一大早就来，有时候快下班来。也不进厂，就在门口堵着，叫骂还是轻的……有时候还安排人守在园区路口，堵我们下班的员工……也没真动手，就是嘴上恐吓、威胁……工人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哪经得起这么吓唬啊……就这两天，除了我，最后一个老师傅也……也走了……”
廖存志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现在厂里就剩我一个人了……还有一个之前的尾单，客户催得急，就……就我一个人在车间里勉强赶工……要是…要是再交不出货…还得赔人家一大笔违约金……我…我真是……”
他说着说着，情绪彻底崩溃，竟然直接蹲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个经营了工厂大半辈子的老板，被逼到这份上，可见其内心的无助和绝望。
郭少云和张姜看着蹲在地上痛哭的廖存志，心里都不是滋味。这曹少淳，做事真是太绝了！
郭少云深吸一口气，弯腰将廖存志扶了起来，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廖总，别这样。起来，去你办公室，我们把合同签了。”
廖存志被扶起来，泪眼朦胧地看着郭少云，又看了看旁边的张姜，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郭…郭总…您…您说的是真的？在这个时候…您还愿意收购康德？我…我非常感激…但是…您一定要想清楚啊！必福那边…那个曹少淳…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曹家…在晋省势力很大…他们真的……”
“廖总，”郭少云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坚定，“我们既然来了，就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现在，先去你的办公室。”
一行人沉默地来到了廖存志那间略显陈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办公室。
张姜让陈虎从公文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收购合同，递给了廖存志。廖存志的手还有些颤抖，他接过合同，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戴上老花镜，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仔细地看着合同条款，反复看了好几遍。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从笔筒里拿出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英雄”牌钢笔，摩挲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终于，他拧开笔帽，在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极其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廖存志。
签完字，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张姜拿过合同检查了一下签名，然后对郭少云点点头。郭少云示意了一下，张姜从陈虎手中接过那个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培达发公司的公章，蘸了印泥，用力地盖在了合同上。
手续完成，张姜将其中一份合同递还给廖存志。
廖存志接过合同，却没有立刻收起来。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这间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办公室，扫过书架上那些蒙尘的、代表工厂昔日荣誉的奖杯和证书，眼中充满了无限的不舍和眷恋。
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化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眼泪再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郭总……”他声音哽咽，“希望……希望你们能好好经营它……能把它……能把它……”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郭少云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廖存志的肩膀，语气真诚：“廖总！老廖！别这样！今天这第一件事，咱们算是办妥了，是好事！”
他顿了顿，看着廖存志通红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出了让廖存志彻底愣住的话：
“接下来，咱们该谈谈第二件事了。”
廖存志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郭少云，下意识地问：“还……还有什么事？”
郭少云笑容更盛，语气带着十足的诚意：“老廖，康德日化我们买下来了，但它离不开熟悉它的人。你愿意留下来，继续做我们的生产厂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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