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我挤上了最后一班104路公交车。
车厢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乘客,都低着头,看不清脸。
司机是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全程一言不发。
我习惯性地走向后排,却发现最后一排角落蜷缩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正一下下梳着怀里洋娃娃的头发。
车子颠簸,我无意中瞥见车窗反射——
那小女孩的倒影,没有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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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半,整座城市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只剩下霓虹灯在冰冷的夜风里无力地闪烁。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从灯火通明却空荡得吓人的写字楼里挪出来,一头扎进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连续加班半个月,感觉灵魂都被榨干了,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家,瘫倒在床上。
站台上只有我一个人,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扭曲地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废纸,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了几分凄凉。
看了看手机,电量告急,时间显示十一点二十九分。要是错过这最后一班104路,打车回去的费用够我肉疼三天。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希望时,两束昏黄的车灯从街道尽头慢悠悠地晃了过来。是老旧的104路,像一头疲惫不堪的钢铁巨兽,喘着粗气停在我面前。
车门嘶哑地打开,一股混杂着机油、汗渍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
我赶紧挤了上去,刷了卡。车厢里的灯光是那种惨白惨白的,照得人脸色发青。乘客不多,稀稀拉拉地分散坐着。
靠窗的位置是个裹着厚重棉衣的老太太,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中间有个穿着不合时宜的西装的男人,帽檐压得极低,双手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前排是一对年轻男女,依偎在一起,却异常安静,没有任何交流。
所有人都低着头,或者歪向窗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与外界有任何关联。车厢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和车子行驶时部件松动的哐当声。
最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的是司机。那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子,瘦削,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惨白,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线,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
从我上车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个字,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偏移,像一尊被固定在驾驶座上的蜡像。
这种诡异的氛围让我很不舒服,下意识地想离这群人远点。我习惯性地朝着车厢后排走去,打算找个靠窗的位置眯一会儿。
后排更暗,光线似乎被前排的座椅吞噬了大半。就在我快要走到尽头时,借着窗外忽明忽暗掠过的路灯灯光,我猛地看见,最后一排最里面的角落里,竟然蜷缩着一个小女孩。
她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非常鲜艳、甚至有些刺眼的红棉袄,样式很旧,像是十几年前的款式。
棉袄有些臃肿,衬得她小小的身子更加瘦弱。她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旧洋娃娃,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塑料梳子,正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专注地梳着娃娃那有些打结的头发。
她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耐心,或者说……诡异。
这末班车上,怎么会有单独乘车的小女孩?还打扮得这么扎眼?
我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别扭,但还是硬着头皮在她斜前方的位置坐了下来,刻意扭过头看着窗外飞逝的模糊夜景,尽量不去注意她。
车子在空荡的街道上行驶,颠簸得厉害。每一次晃动,都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就在一次剧烈的颠簸中,我下意识地扶住了前面的座椅靠背,目光无意间扫过了身旁的车窗玻璃。
车窗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照出车厢内昏暗的景象。
我看到了自己疲惫的脸,看到了前排乘客模糊的背影,也看到了……最后一排那个红棉袄小女孩的倒影。
她依然保持着梳头的姿势。
但。
倒影里,那个本该是她脸庞的位置,是一片空白。
不是模糊,不是黑暗,就是一片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的空白!
没有五官,没有轮廓,就像一张未经描绘的白纸,突兀地安放在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之上!
我浑身血液“嗡”地一下冲到了头顶,心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僵硬。
我去,是眼花了?一定是太累了!光线太暗,车窗脏了而已!
我猛地转过头,视线越过座椅的间隙,直接看向那个角落。
小女孩还坐在那里,真实的、有实体的。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梳头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抬头。
那顶红色的棉袄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苍白的小下巴。
我剧烈地喘息着,手心里全是冷汗。强迫自己再次看向车窗。
那片空白依旧。
清晰地、残酷地印在玻璃上。没有脸的倒影,和那个梳着娃娃头发的红色身影,形成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对比。
这不是幻觉!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紧紧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让我窒息。我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踉跄着冲向车厢前部。
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司机!停车!我要下车!”我拍打着驾驶座旁边的防护栏,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嘶哑。
那个面色惨白的年轻司机,却像根本没有听到我的呼喊,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我一下。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仿佛车厢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停车!你听见没有!我要下车!”我几乎是在尖叫了,用力拉扯着车门旁边的紧急制动阀手柄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了一样。
车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行驶在漆黑的夜路上,外面的路灯越来越少,两侧的建筑物逐渐被浓密的树林取代。
这根本不是104路平时走的路线!104路是穿城而过的,怎么可能开到这种荒郊野外来?
我绝望地回头望向车厢。那个打瞌睡的老太太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那个戴帽子的西装男,帽檐下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毫无生气;那对依偎的年轻男女,也缓缓转过头来,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
而最后一排那个红棉袄的小女孩,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棉袄的帽子滑落下去。
车窗的倒影里,那片空白依旧。
但在现实中,我看清了……不,我宁愿我永远没有看清!
那帽子下面,根本不是什么小女孩的脸!那是一片扭曲的、蠕动的、无法形容的黑暗,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下面涌动!
“啊——!!!”
我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彻底崩溃了。我发疯似的用身体撞击着紧闭的车门,用指甲抠挠着玻璃,但一切都是徒劳。
这辆公交车,就像一个移动的金属棺材,将我牢牢困在其中。
就在这时,车厢里的灯,啪嗒一声,全部熄灭了。
彻底的黑暗降临,只有前方司机操作台微弱的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映照出司机那张惨白如纸的侧脸。
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消失了,车子依靠惯性无声地滑行着。
死一般的寂静里,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车厢后排,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我所在的前方走了过来。
是那个梳头的动作。
一下,一下,梳齿划过娃娃头发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地响在我的耳边,越来越近……
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腐灰尘和甜腻血腥的气味,弥漫开来。
我蜷缩在车门边,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绝望和恐惧已经将我吞噬。我能感觉到,那个穿着红棉袄的“东西”,已经停在了我的身后。
它俯下身,那股冰冷的气息吹拂在我的后颈上。
然后,一个稚嫩、却毫无感情的、仿佛由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声音,贴在我的耳边,轻轻响起:
“姐姐……你看我的娃娃……头发梳好了……漂亮吗?”
……
第二天清晨,环卫工人在城郊一条废弃多年的旧公路旁,发现了停靠在路边的104路末班车。车子完好无损,油箱里还有油,发动机也是冷的,仿佛已经停了很久。
车门大开,车里空无一人。
司机、乘客,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车厢后排的座位上,掉落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旧洋娃娃。娃娃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而在娃娃那塑料制成的、僵硬的脸上,不知被谁,用红色的、像是口红又像是血迹的东西,画上了一个大大的、极其扭曲诡异的笑容。
调取沿途监控,却发现这辆104路公交车,在昨晚十一点半驶出市中心最后一个监控探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后续的监控画面里。它就像凭空蒸发,然后又凭空出现在了那条废弃公路旁。
警方介入调查,最终也只能以“悬案”告终。有人说司机和乘客是集体遭遇了绑架,有人说他们是误入了某个时空裂缝,还有更离奇的说法,牵扯到几十年前这片区域发生的一起惨案,据说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死在了这里……
只有我知道,也许他们并没有完全消失。
因为从那天起,每当我在深夜独自一人,尤其是在空旷的车站等车时,眼角余光似乎总能瞥见一抹一闪而过的、刺眼的红色。
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梳头的声音。
一下,一下。
仿佛在问:
“姐姐……你看……漂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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