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灰白色的雾气，从田野里，从路边的沟渠中，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像一层透明的薄纱，缓缓笼罩了四周。雾气越来越浓，很快，能见度降到了不足二十米。世界被压缩成一个灰蒙蒙的，移动的囚笼。摩托车大灯的光柱被雾气吞噬，显得浑浊而无力。
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这雾起得太突然，太不合常理。
他不敢再停，骑上车，以更慢的速度，几乎是摸索着前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急促。他死死盯着前方被雾气扭曲的光晕，生怕里面会突然冒出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
当他的摩托车第三次，或者说，他感觉上是无数次，绕回到那个隐约熟悉的参照点附近时，浓雾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了一些。前方，十字路口的轮廓显现出来。
就在那路口正中央，站着一个人影。
李默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刹那凝固。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似乎是连衣裙的衣服，长头发，垂在脸侧，看不清面容。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雾里，站在路口的正中心，一动不动，仿佛亘古就在那里。
李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捏紧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摩托车在离那女人十几米远的地方险险停住。
他大口喘着气，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是谁？大半夜的站在路中间？寻死吗？
他按响了喇叭，短促而尖锐的鸣笛声在死寂的雾夜里传开，显得格外突兀。那白衣女人似乎被惊动了，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低垂的头。
隔着十几米的浓雾，李默依然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苍白的轮廓。
然后，他看到那个女人，抬起了手臂，朝着他的方向，轻轻地，招了招手。
那动作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和……邀请？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李默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是人是鬼，但他只知道一件事——跑！立刻离开这里！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一拧车把，同时脚下用力踩下档位，摩托车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轮胎在地上空转了一下，摩擦出一股胶皮糊味，随即车子像受惊的野马一样，朝着与那女人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路口的一侧，疯狂地冲了出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远离那个招手的身影！哪怕偏离道路，开到旁边的田野里也行！
速度表指针疯狂跳动，风声在他耳边呼啸，雾气被疾驰的摩托车撞开，又迅速在身后合拢。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伏低身体，将油门拧到了底。
然而，就在摩托车冲出路口，即将驶上另一条路的瞬间，他眼前的雾气，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瞬间抹开，视野陡然变得清晰无比——
他没有冲向预想中的田野或者岔路。
他的车头，正笔直地、精准地、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对准了路口西侧那棵着名的、在历年车祸照片里作为背景出现了无数次的、歪脖子老槐树的树干！
不！
李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王老五出事后的现场照片，那辆扭曲的小货车，以及它嵌入树干的位置……和他此刻冲向的位置，分毫不差！
这不是意外！这不是巧合！
那个传说……那个他嗤之以鼻的、关于怨气和祭品的传说……是真的！
他就是今年的那个“幸运儿”！
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吞噬了他。他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拼命想要扭转车头，想要刹车，但双手双脚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僵硬得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棵狰狞的、扭曲的歪脖子树在他视野中急速放大，树干上粗糙的纹路，历次车祸留下的疤痕，都清晰得可怕。
一声短促的、破碎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挤出。
下一刻，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金属扭曲的尖啸，还有玻璃碎裂的哗啦声，混杂在一起，粗暴地撕破了午夜的死寂。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那灰白色的浓雾，依旧无声地流淌着，缓缓淹没了一切痕迹，包括那辆扭曲变形的摩托车，以及……驾驶座上那个曾经坚信科学的年轻人。
……
第二天清晨，早起赶集的村民在十字路口西侧的老地方，发现了李默和他的摩托车。
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人们围在路口，议论纷纷，脸上是同样的恐惧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唉，我说什么来着……不信邪不行啊……”
“今年是他，明年还不知道轮到谁……”
“这路口，真是邪性……”
“唉，有条件的还是赶紧搬出去吧！照这样死下去，早晚得死光。”
没人注意到，在距离事故现场不远的路边草丛里，那块去年才新立起来、据说请高人开过光的石敢当，朝向路口的正面，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细细的、却深刻入石的裂痕，像是一张无声狞笑的嘴。
浓雾早已散尽，冬日的阳光苍白地照在冰冷的十字路口，照着那棵沉默的歪脖子树，以及树下已然凝固的、暗红色的痕迹。
李默头七刚过，附近几条村德高望重的老辈人又聚在了一起。很快，又有消息传出，说是请动了更远处一位据说有些道行的老师傅，不日便将前来看看。
路口那场法事的痕迹早被雨水冲淡，只有石敢当上那道新裂的细纹，在苍白的日光下，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明年，又会轮到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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