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沁就站在床尾，笑盈盈地看着她。
月光很淡，透过窗帘的缝隙，勉强勾勒出她熟悉的身影——鹅黄色的连衣裙，领口那朵绣歪了的小雏菊，还有那双总是弯成月牙的眼睛。
“岚岚，”阿沁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轻飘飘地钻进林岚的耳朵，“快起来，我发现了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跟我去！”
林岚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昏沉沉的。她没有去想阿沁为什么会出现，也没有去想这一年来的心碎和空白，只是本能地被那份熟悉的雀跃所吸引。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阿沁的脚似乎没有完全踩在地板上，也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异样的安静。
“去哪儿啊？大半夜的……”林岚揉着眼睛，嘟囔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别问啦，快点，不然要来不及了！”阿沁催促着，转身就往卧室门外走，裙摆飘动，动作轻快得有些不自然。
林岚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跟了上去。奇怪的是，门外不是熟悉的客厅，而是一条笼罩在灰蒙蒙雾气中的小径，脚下的路软绵绵的，看不清远处。
阿沁在前面走着，速度不快，但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林岚努力想跟上，却觉得身体格外沉重，像是穿着湿透的衣服走路。
“阿沁，等等我……”她喘着气喊道。
阿沁没有回头，只是声音飘过来：“快点嘛，真的快没时间了。”
走了不知多久，林岚正想抬头问还有多远，突然，头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片巨大无比的、翠绿得诡异的叶子，像一块厚重的绿色毛毯，毫无征兆地朝她压了下来！
“啊！”
沉重的力量瞬间将她扑倒在地。那叶子死死压在她身上，冰冷、湿滑，带着一股泥土的腥气。
林岚感觉自己的胸腔被挤压得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她拼命挣扎，手脚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动弹不得。
“阿沁！阿沁救我！”她艰难地呼喊，声音被闷在叶子下面，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透过叶片边缘的缝隙，她看到阿沁就站在旁边，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她。阿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恐，没有焦急，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让人心寒。
“岚岚，”阿沁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奇怪的鼓励，“把叶子推开。”
林岚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恐惧，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抵住那片厚重湿滑的“叶面”。那触感很奇怪，坚韧中带着一种……熟悉的柔软？
她无暇细想，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终于，在一片令人不适的摩擦声中，那片巨大的叶子被她猛地掀开，滚落到一旁！
重获自由，林岚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虚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快起来，岚岚，时间快来不及了。”阿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不再多看林岚一眼，转身继续沿着雾气弥漫的小径往前走。
林岚撑着发软的身体，勉强爬起来，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但阿沁已经走远，她只能拖着疲惫的脚步再次跟上。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深一脚浅一脚。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让林岚的速度慢了下来。
突然，她的脚尖猛地踢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低头一看，那是一块灰褐色的、半人高的石头，突兀地立在路中间，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石头表面粗糙，看起来沉重无比。
她试着想从旁边挤过去，却发现石头两边的空间异常狭窄，仿佛就是为她设下的关卡。
“绕开它走。”阿沁的声音从前方的雾气中传来，她站在石头那边，身影有些模糊，“快点，要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林岚看着那块石头，心里一阵无力。她累得几乎要散架，实在不想再多费力气。但她看着阿沁那模糊却带着坚持的身影，还是咬咬牙，侧着身子，几乎是蹭着那冰冷粗糙的石面，艰难地绕了过去。过程中，她的手臂被擦得生疼。
绕过了石头，林岚感觉自己的力气又消耗了大半。她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挪动脚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感。她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好久，久得像是在梦里跋涉了二里地。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前方雾气稍散，一棵巨大无比的树赫然挡住了去路。
那树干粗壮得需要几人合抱，树皮皲裂如同老人的皮肤，枝桠虬结伸展，像一张巨大的网，彻底封死了前方的路径。树身散发着一股陈旧、压抑的气息。
阿沁站在树前，转过身，看着气喘吁吁、几乎直不起腰的林岚，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推开它。”
林岚看着那棵庞然大物，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累，太累了！从被叶子压，到踢石头，现在又要推这棵一看就推不动的大树！
“开什么玩笑！”林岚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她冲着阿沁吼道，声音因为疲惫和愤怒而嘶哑，“这么大一棵树，我怎么可能推得开！我累死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阿沁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失望？她不管林岚的抱怨，只是重复着，声音越来越急：“推开它！快！时间来不及了！”
“我推不开！要推你自己推！”林岚累得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她不想再走了，也不想再管什么好玩的地方了。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雾气中弥漫。
过了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阿沁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一种彻底的疏离和放弃：
“算了，不管你了，我走了。”
林岚猛地抬起头。
阿沁的身影正在慢慢变淡，像融入雾气的倒影，那双总是弯着的眼睛，最后看了她一眼，里面似乎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然后，彻底消失了。
就在阿沁消失的瞬间，林岚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发现自己竟然站着！不是躺在床上，而是站在卧室紧闭的阳台玻璃门前！冰凉的脚底板直接接触着地面，深夜的寒气透过玻璃渗进来，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她是怎么到这里的？
梦中的场景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清晰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细节——巨大的叶子，挡路的石头，推不开的大树，还有……已经死了一年的阿沁！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林岚连滚带爬地冲回床上，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阿沁……阿沁来找她了？那个地方……那个“好玩的地方”……
她在被子里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恐惧中，理智艰难地开始回笼。
叶子……那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大叶子……
林岚猛地僵住，她慢慢、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惊恐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掀开、此刻堆在床角的——那床柔软的、蓬松的羽绒被上。
石头……那个挡在她去路上、让她侧身才能绕过的石头……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床尾方向，那个靠着墙放的、半人高的、木质床头柜！它的高度，它的位置……
最后，她的目光颤抖着，定格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那扇紧闭的、通往阳台的玻璃门。门框坚实，玻璃映照着室内昏暗的轮廓，像一棵沉默的、无法撼动的巨树……
如果……如果她在梦里，真的用尽最后力气，按照阿沁说的，推开了那棵“大树”……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林岚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她是不是……就已经把眼前的这扇阳台门……推开了？
而她住的，是十七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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