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诸葛瞻在粮道遇袭受伤的消息,如同冬日里的一盆冰水,浇透了味县刚刚因年轻一代崭露头角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前线战事胶着,后勤命脉堪忧,如今连坐镇后方的核心支柱也险些折损,流亡朝廷的上空,阴云密布,压抑得让人窒息。
诸葛瞻被亲兵护送回味县时,左臂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苍白,但眼神中的坚毅却未曾减少分毫。他婉拒了直接回府休息,坚持先入行宫觐见皇帝并召集群臣,简要通报了粮道沿线的情况:魏军小股精锐活动猖獗,虽经清剿,隐患未除,粮草转运仍需加派重兵护卫,且路线可能需要调整。言毕,他才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被护送回卫将军府。
府邸内,夫人刘嫣早已焦急等候在门前。见到夫君带伤归来,她强忍的泪水瞬间涌出,快步上前搀扶,声音哽咽:“夫君……你……”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化作无声的心疼与担忧。
“无妨,皮肉之伤,休养几日便好。”诸葛瞻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目光随即投向闻讯从内室跑出的儿女身上。
十岁的诸葛尚看到父亲臂上的伤,小脸绷得紧紧的,眼中既有恐惧,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严肃。他上前一步,像个小大人般躬身行礼:“父亲安好?伤势可重?”
六岁的诸葛怀则直接扑过来抱住父亲的腿,仰着小脸,带着哭腔:“爹爹疼吗?”
看着一双儿女,诸葛瞻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怜爱,但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感的驱使。他蹲下身,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又看向儿子:“尚儿,怀儿,父亲无事。如今国家艰难,些许伤痛,算不得什么。你们要听话,要坚强。”
是夜,诸葛瞻因伤发热,昏昏沉沉。刘嫣衣不解带地在榻前照料。夜深人静之时,年幼的诸葛尚却未曾入睡,他悄悄来到父亲的书房外。书房内灯火通明,廖化将军正奉霍弋之命前来探视并商议军务,低沉而忧虑的谈话声隐约传出。
“……魏狗狡诈,专袭粮队,傅佥将军虽奋力击退,然我军亦损失不小……长此以往,前线……”
“……大将军处粮草仅能再支应数日……若粮道再断,则……”
“……霍将军之意,是否可请北地王殿下或赵广将军,率‘翊卫营’前往接应部分粮队,以作历练,亦稍解燃眉之急?”
“……不可!殿下与诸将门之后,乃国本所系,岂可轻涉险地?粮道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诸葛尚躲在门外阴影里,听着大人们沉重的对话,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全部的凶险,但“粮草将尽”、“前线危急”这些字眼,如同重锤般敲打在他幼小的心灵上。他想起白日里父亲苍白的脸和坚毅的眼神,想起母亲偷偷抹去的眼泪,想起祖父武侯的《出师表》……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在他胸中涌动。
次日清晨,诸葛瞻热度稍退,精神略好。刘嫣正服侍他用药,却见儿子诸葛尚穿着一身整洁的布衣,神情庄重地走到榻前,双膝跪地。
“尚儿,你这是为何?”刘嫣讶然。
诸葛瞻也疑惑地看着儿子。
诸葛尚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父亲,母亲!昨夜孩儿听闻军情紧急,粮道危殆。孩儿虽年幼,亦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父亲受伤,将士们在前方忍饥挨饿,浴血奋战。孩儿身为汉室外孙,武侯之后,岂能安坐于家中读书习字?孩儿请命!愿随粮队出行,不需厮杀,只求能以身作则,鼓舞押运民夫士卒之士气,示我诸葛家与朝廷、与前线将士同心共命之决心!”
此言一出,诸葛瞻和刘嫣都愣住了。刘嫣率先反应过来,急忙道:“不可!尚儿你才十岁,路途凶险,岂是儿戏!”
诸葛瞻凝视着儿子,没有立刻说话。他从儿子眼中看到的不是孩童的冲动,而是一种早熟的担当和近乎固执的勇气。这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位鞠躬尽瘁的丞相。他心中百感交集,有心疼,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和震撼。
“尚儿,”诸葛瞻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可知,粮道之上,魏军斥候神出鬼没,流矢飞石,瞬息便可夺人性命?你可知,山路崎岖,瘴疠横行,非孩童所能承受?”
“孩儿知道!”诸葛尚挺直小小的胸膛,“然,父亲曾教导孩儿,‘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前线将士,亦有为人子、为人父者,他们能赴死,孩儿为何不能同行?孩儿不要厮杀,只求与运送粮草的叔伯们同行同住,让他们知道,朝廷没有忘记他们,连丞相的孙儿也与他们在一起!如此,或可振奋人心,让粮草早日送达父亲和大将军军中!”
孩子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却触及了人心最根本处。在极度困难的时刻,象征性的姿态,往往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刘嫣还想劝阻,泪眼婆娑地看向丈夫。诸葛瞻沉默良久,目光在妻子担忧的脸庞和儿子坚毅的眼神之间徘徊。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好!”诸葛瞻的声音沉重却坚定,“我儿有志气!为父……准了!”
“夫君!”刘嫣惊呼。
诸葛瞻抬手制止了她,继续对儿子说:“但你要答应为父三件事:一,一切行动,必须听从押运官的命令,绝不可擅自行动;二,遇有险情,立即随护卫撤离,不可逞强;三,每日需向为父派去的家将报平安。”
“孩儿遵命!”诸葛尚重重叩首,小脸上绽放出光彩。
消息很快传开。十岁的诸葛尚,武侯诸葛亮的嫡孙、卫将军诸葛瞻之子、当今天子的外孙,主动请缨,欲随军押粮,前往危机四伏的前线!这件事,在味县城内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最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太过冒险,甚至有些荒唐。光禄大夫谯周闻讯,私下对同僚叹息:“卫将军岂可如此?以稚子为饵,搏虚名乎?若有不测,岂不痛哉!” 连安南将军霍弋也亲自前来劝阻,认为此举风险太大,于大局无益。
然而,当诸葛尚身着轻甲,在母亲刘嫣含泪的注视下,平静地登上运粮车队中一辆普通的辎重车时,一种无声的力量开始蔓延。押运的民夫和士卒们,看着那个小小的、却神情肃穆的身影,原本因疲惫和恐惧而低落的士气,竟莫名地振作起来。
“看!那是诸葛丞相的孙子!”
“连小公子都要去前线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为了大汉,为了陛下,拼了!”
简单的口号开始流传,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在运粮队伍中滋生。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诸葛尚的举动,起到了示范效应。北地王刘谌得知后,深受触动,不顾霍弋的劝阻,坚持要定期前往城防营寨巡视,慰问守城将士。张飞之孙张奕、赵云之子赵广、廖化之子廖通等年轻将领,更是纷纷主动请缨,要求承担更危险的巡逻和警戒任务,甚至组织“翊卫营”的少年们进行实战演练,摩拳擦掌,渴望为国效力。一股蓬勃的、带着悲壮色彩的朝气,开始在这座垂危的都城中涌动。
当然,风险依然存在。诸葛瞻派出最得力的家将和一小队精锐亲兵贴身保护儿子,并严令押运官务必保证其安全。刘嫣在府中日夜祈祷,心始终悬在半空。
数日后,当这支特殊的运粮队历经艰辛,终于将一批宝贵的粮食送达牂牁江前线大营时,效果是显着的。前线将士们看到丞相之孙、卫将军之子竟亲临险地,无不感动振奋,士气大振。大将军姜维亲自接见了这个小外孙,看着他那张与诸葛亮相仿、却带着稚气的脸庞,老将军眼眶湿润,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消息传回味县,质疑的声音消失了。诸葛尚的安危归来,和他此行带来的士气提升,证明了这种“象征性参与”在特定时刻的巨大价值。它向所有人宣告:这个政权,从上到下,从老到幼,都已经做好了与国共存亡的准备。
然而,这也将年轻一代,过早地推到了历史的风口浪尖。他们的肩膀尚且稚嫩,却已不得不开始承受家国命运的重压。前方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但至少,希望的薪火,已经在最年轻的生命中,开始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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