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姜维那份字字染血的紧急军报,如同凛冬的朔风,瞬间吹散了永昌不韦城因南线捷报而升起的一丝暖意。北线牂牁江防线崩溃在即,最后的险关鹰愁涧危如累卵,这意味着蜀汉流亡朝廷最后的缓冲地带即将丧失,邓艾的兵锋将直指永昌。生死存亡,已到刻不容缓的关头。
临时行宫内,皇帝刘禅闻报,面如死灰,瘫坐在御榻上,口中反复喃喃:“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彻底的绝望笼罩着他,几乎丧失了任何决断的能力。朝廷的重担,完全压在了卫将军诸葛瞻与安南将军霍弋的肩上。
军情如火,不容丝毫迟疑。诸葛瞻强撑病体,与霍弋、秘书令郤正、老将廖化等核心重臣,在卫将军府内进行了最后一次,也是最决绝的御前会议。光禄大夫谯周此次并未被主要征询,其主降论调在如此绝境下已无市场,但他阴沉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一切。
“大将军军报已明,北线失守,只在旦夕之间。”诸葛瞻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他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夫人刘嫣,坚持站立,“‘磐石’计划,必须立即启动!全军、全朝,即刻准备南撤!目标,楪榆郡!”
霍弋重重点头,指着早已准备好的南中地图:“路线已勘察完毕。主力出永昌不韦城,西南行,经‘澜沧隘口’,渡澜沧江,进入楪榆郡境,最终抵达楪榆城。此路虽险,但可避开哀牢夷木鹿残部骚扰,且北地王殿下已平定楪榆,可接应。沿途预设之阻击阵地及粮秣,柳隐将军已有安排。”
郤正补充道:“百官、宫眷、重要文书典籍需先行。然……随行百姓众多,如何安置?” 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问题。
诸葛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断然道:“顾不得许多了!晓谕百姓,愿随者同行,但生死由命!朝廷……只能优先保障皇室及中枢安危。分发部分存粮与百姓,令其自行逃难吧……” 此言一出,满座黯然,皆知这是乱世中最无奈的选择。
“谁人断后?谁人护驾?大将军那边……”廖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诸葛瞻与霍弋对视一眼,沉声道:“霍将军需统筹全局,并护卫陛下及中枢先行。断后之重任……”他深吸一口气,“瞻,虽伤病缠身,愿率一军,北上接应大将军,且战且退,为大部队南撤争取最后时间!”
“不可!”霍弋立刻反对,“卫将军乃朝廷柱石,陛下依赖之重臣,岂可再履险地?且您伤病未愈!断后之事,当由老夫或……”
“霍将军!”诸葛瞻打断他,语气决绝,“永昌至楪榆路线,非将军无人能妥善调度!护卫陛下,非将军之威望不能镇抚人心!且……接应大将军,统筹北线残部,非瞻亲往,恐难服众!此事不必再议!” 他深知,此去九死一生,但作为诸葛亮的儿子,作为卫将军,他必须承担这最危险的责任。
霍弋深知诸葛瞻心意已决,且所言在理,虎目含泪,重重抱拳:“既如此……弋,定护陛下与朝廷周全!待与殿下会师楪榆!”
计议已定,命令如狂风般传遍全城。永昌,这座刚刚容纳了流亡朝廷的边城,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悲怆之中。
撤退的命令下达得仓促而残酷。官府衙门乱作一团,官吏们慌忙焚烧带不走的文书,收拾细软;军士们奉命征集所有可用车马,分派粮草,维持秩序,呵斥与哭喊声交织;百姓们携家带口,拥堵在街道上,茫然失措,哭声震天。一种末日来临的恐慌弥漫在空气中。
卫将军府内,刘嫣泪流满面,为丈夫整理着戎装。她知道,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诀。
“夫君……定要平安归来……”她哽咽难言。
诸葛瞻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一旁刚刚随军返回肃立的儿子诸葛尚:“嫣儿,尚儿,便托付给你了。随霍将军南下,务必保全自身!”
十岁的诸葛尚,小脸紧绷,眼中含泪,却努力不让它流下来。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向父亲叩首:“父亲!孩儿……孩儿愿随父亲北上,接应大将军!”
“胡闹!”诸葛瞻厉声道,“此非儿戏!你之责任,是护佑母亲妹妹,是活下去,延续我诸葛氏血脉,将来……为国效力!记住为父平日教诲!”
诸葛尚重重磕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肩头耸动,最终颤声道:“孩儿……遵命!父亲……保重!”
就在此时,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通报声。原来是安南将军霍弋之侄年轻的霍在,率一队精锐亲兵前来。霍在翻身下马,对诸葛瞻抱拳道:“卫将军!家父命在率本部三百死士,护卫将军北上,并听从调遣!誓死护卫将军与大将军安全南归!”
诸葛瞻看着这位勇敢的年轻将领,心中感动,点头道:“好!有劳霍校尉!”
与此同时,皇宫(郡守府)内的撤退更是混乱。刘禅被宦官和侍卫几乎是架着上了御辇,皇后张氏及妃嫔、年幼的皇子皇女们哭哭啼啼,仓皇登车。光禄大夫谯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暗中吩咐家人收拾细软,其心思难以揣测。
而城中,一批年轻的官员和将门之后,则在混乱中展现了难得的镇定与担当。秘书郎黄崇主动请缨,协助郤正整理、押运重要典籍文书;李球率部维护关键路口秩序;张奕、赵戬等年轻将领则奉命收拢部队,准备随中枢南下。即便是年幼的皇子如刘琮等人,也在乳母和侍卫的护卫下,默默跟随大队行动。一种与国家共存亡的悲壮气氛,在这些年轻人中间凝聚。
就在这混乱的撤退序曲中,北地王刘谌的使者飞马赶到,带来了南线的确切消息:楪榆郡已完全平定,刘谌正加紧整饬城防,囤积粮草,准备接应朝廷南下!这个消息,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孤灯,给了慌乱的人们一丝微弱的方向和希望。
次日黎明,天色阴沉,细雨霏霏。永昌不韦城南门洞开,悲壮的大撤退正式开始。安南将军霍弋率主力精锐护卫着皇帝刘禅、后宫、百官及部分百姓,作为第一梯队,率先启程,踏上通往楪榆的险峻山路。车辚辚,马萧萧,队伍绵延数里,哭声、马蹄声、车轮声混杂,一副王朝末路的凄凉画卷。
霍弋立马道旁,看着缓缓移动的队伍,最终将目光投向留在城门口的诸葛瞻,重重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诸葛瞻微微颔首。
送走了中枢大队,永昌城瞬间空荡了许多,也寂静得可怕。诸葛瞻立即着手组织断后事宜。他任命老将廖化负责最后撤离永昌城并焚毁带不走的武库粮仓,以免资敌;同时,派出多路斥候,北上打探姜维军情。
“霍校尉!”诸葛瞻对霍在下令,“即刻点齐人马,随我出北门,前出三十里,接应大将军!”
“诺!”霍在慨然应命。
临行前,诸葛瞻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短暂希望的边城,看了一眼身旁年轻的霍在和他麾下那些视死如归的士卒,又望向北方那云雾缭绕、杀机四伏的群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出发!”
“磐石”计划,这关乎蜀汉最后气运的大撤退,终于在血与火的逼迫下,艰难地启程了。前方,是漫长的险路和凶残的追兵;后方,是必须舍弃的家园和未知的将来。南下的队伍在泥泞中蹒跚前行,北上的接应部队则义无反顾地冲向最后的战场。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那根即将崩断的弓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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