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剿灭木鹿残部的捷报,如同久旱甘霖,极大地振奋了蜗居楪榆的蜀汉流亡朝廷。北地王刘谌的果决、赵戬、傅着、霍在等年轻将领的骁勇,向所有人证明了这支历经磨难的队伍依然保有锋利的爪牙。西南商路初步打通,与骠国的零星贸易开始带来异域的药材、宝石和些许粮食,虽杯水车薪,却象征着与外界的联系未曾完全断绝。朝廷内部,随着谯周门生通敌案的了结,悲观论调暂时被压制下去,一种在绝境中求生的坚韧意志,逐渐成为主流。
然而,北地王刘谌和卫将军诸葛瞻并未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他们深知,军事上的小胜和经济的初步缓解,远不足以支撑长久的“蓄力待时”。国家的根本在于人才,尤其在于下一代。如今偏安南中,与中原隔绝,旧有的官吏体系在颠沛流离中残破不全,年轻一代若不能得到系统的培养,复兴大业终将是无源之水。一场军事和经济上的生存之战暂告段落,一场关乎文化传承和人才培养的更深层次的斗争,被提上了日程。
这一日,在楪榆城那间简朴却承载着蜀汉最后希望的王府议事厅内,刘谌、诸葛瞻、霍弋、郤正再次聚首。案头除了军报地图,还多了几卷略显残破的竹简——那是随朝廷艰难保存下来的部分典籍。
刘谌抚摸着冰凉的竹简,感慨道:“自成都沦陷,典籍散佚,士人流离。我等终日为粮秣军械奔波,几近忘却诗书礼乐。然,国之存续,岂独恃刀兵?武侯昔日治蜀,重在教化。今我朝局促南中,若只知砍伐征战,与蛮夷何异?长此以往,纵有良田盐井,亦难逃礼崩乐坏,人心涣散之局。”
诸葛瞻颔首,他的气色因持续调养好了许多,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朗:“殿下所虑,深谋远虑。瞻近日亦思此事。随迁子弟,如尚儿、傅着、赵戬等,虽于战火中成长,勇毅可嘉,然于经史子集、治国方略,终究欠缺系统教诲。且南中子弟,夷汉杂处,若能施以教化,使其沐汉风,晓忠义,则根基可固。当务之急,是兴办学宫,聚拢英才,传道授业。”
霍弋久镇南中,对此更有切身体会:“卫将军所言极是。南中民风彪悍,固然可成锐卒,然不明礼义,则易生乱。若能有学宫教化,使夷汉俊杰皆感朝廷恩德,知忠孝节义,则胜过十万雄兵。只是……”他面露难色,“如今物力维艰,房舍、师资、典籍,皆是难题。”
郤正接口道:“霍将军所虑亦是实情。然事在人为。房舍可寻旧屋修缮,师资……现下虽无大儒,然如正,以及朝中通晓经史的官员,皆可轮流授课。典籍虽残,然核心经典如《诗》、《书》、《春秋》、《论语》及武侯《兵法》、《出师表》等,尚可凑齐基本。可先办起来,再图完善。”
刘谌听罢,毅然道:“三位爱卿所言,正合孤意!再难也要办!此事关乎国本,刻不容缓。便定名为‘兴汉学宫’!孤自任学宫祭酒,郤令君为博士祭酒,总领教务。烦请霍将军筹措场地物资,卫将军与孤一同拟定学规、选定首批学子。”
“臣等遵命!”众人齐声应道。
兴建学宫的决定一经传出,在朝廷内外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部分历经磨难、只求安稳的老臣暗地里觉得此举有些“不合时宜”,认为当务之急是巩固防务、积蓄粮草,办学未免奢侈。但更多有识之士,尤其是那些携带家眷、忧心子女未来的官员,则深感振奋,视此为朝廷立足长远、不忘根本的标志。
命令迅速执行。霍弋在楪榆城内寻得一处废弃的旧时豪族院落,略加修葺,挂上了“兴汉学宫”的简陋牌匾。郤正则与几位通文墨的官员,如黄崇(黄权之孙)等,日夜整理抄录典籍,拟定课程。学宫规制初定:不分夷汉,选拔十四至二十岁有志少年入学,教授经史、兵法、政务、算术,尤重忠义气节之熏陶。
首批学子的选拔,本身便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北地王刘谌与卫将军诸葛瞻亲自过问。名单很快拟定,几乎囊括了流亡政权中所有适龄的俊杰之后:
* 诸葛尚(12岁),卫将军诸葛瞻之子,聪慧沉稳,作为表率,首批入学。
* 刘琮(14岁),皇帝刘禅之子,代表皇室,以示重视。
* 赵戬(18岁),已崭露头角的年轻将领,勇毅有余,需补文略。
* 傅着(16岁),机敏多智,立有军功,需系统学习韬略。
* 霍在(18岁),通达实务,需加深理论根基。
* 张奕(张飞之孙,张绍之子,15岁),承猛将之风,需教化引导。
*此外,还特意从归附的楪榆夷帅朵思部、以及滇池孟氏等大姓子弟中,选拔了数名聪颖少年,如朵思之子朵力、孟氏族子孟琰等,以示怀柔与同化。
开学之日,虽无钟鼓礼乐,却庄严肃穆。北地王刘谌亲临学宫,率众学子拜祭孔子牌位与武侯画像。刘谌身着简朴的王服,对台下这些肩负着未来的少年们慷慨陈词:“……今日之学,非为功名利禄,乃为继绝学,存汉祀!望尔等刻苦砥砺,文通经史,武备韬略,他日成为匡扶社稷之栋梁,光复汉室之基石!” 诸葛瞻亦勉励学子们不忘先辈遗志。少年们个个神情肃穆,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
学宫的生活艰苦而充实。每日拂晓,学子们便需晨起习武,由赵戬等有经验的将领指导。上午由郤正、黄崇等讲授经史文章,下午则由诸葛瞻或霍弋讲解兵法政务,甚至请来老匠人传授工巧之术。诸葛尚天资最高,每每能举一反三,与郤正论辩,常能切中要害;傅着对兵法诡道极具天赋;赵戬于武艺沙盘推演上表现突出;夷族子弟朵力、孟琰等人初时拘谨,渐渐也被汉文化的博大精深所吸引。
然而,平静的学习生活之下,暗流依旧。邓艾的细作并未停止活动,反而将目光投向了这所新生的学宫。不久,学宫中便开始流传一些怪话,或嘲讽“亡国之臣,学有何用”,或挑拨夷汉学子关系,言“汉人终将视尔等为蛮夷”。更有甚者,竟有人试图暗中接触朵力、孟琰等夷族子弟,许以重利,诱其离间。
这一情况被敏锐的傅着和诸葛尚察觉,迅速密报给刘谌和诸葛瞻。刘谌震怒,下令傅着的反谍网络严密监控学宫,同时,他采纳诸葛瞻的建议,不仅加强防范,更主动施以怀柔。他时常亲临学宫,与学子们一同用膳,关心他们的学业生活,对夷族子弟尤为关怀,赏赐笔墨,询问其家乡风俗,以示一视同仁。诸葛瞻也多次在授课时,特意讲述历史上夷夏融合、共保社稷的故事。真诚的关怀与光明的理想,逐渐化解了潜在的隔阂与阴谋,学宫的氛围反而因此更加凝聚。
一日课后,诸葛尚与傅着在苍山脚下漫步。
“傅着兄,”诸葛尚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轻声道,“魏人亡我之心不死,即便在这学宫之中,亦不得安宁。”
傅着冷笑一声:“跳梁小丑,何足道哉。殿下与卫将军创建此学宫,意义深远。我等在此所学,不仅为知识,更为一种信念。只要此信念不灭,汉室便不会亡。”
诸葛尚点头,目光坚定:“不错。昔日孔子困于陈蔡,弦歌不辍。我辈今日之境,虽险犹未至绝。这学宫,便是南中的‘弦歌’。”
“兴汉学宫”的建立和运作,如同一颗深埋于南疆沃土的种子,悄然生根发芽。它不仅是传授知识的场所,更成为流亡政权凝聚人心、传承国祚、培养接班人的核心象征。年轻一代在这里汲取着先贤的智慧,磨砺着忠贞的品格,建立着深厚的情谊。尽管外界依然强敌环伺,前路漫漫,但在这简陋的学宫之中,希望的火种正被小心翼翼地守护和传递着。它为这个风雨飘摇的政权,注入了最为宝贵的、面向未来的生命力。这一切,都被北方的邓艾所密切关注,他意识到,这个对手的韧性,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可怕。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汉阙孤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