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章武三年冬,南中的寒意渐浓,然而永昌不韦城内的蜀汉流亡朝廷,却因接连的捷报与内政的稳步推进,弥漫着一种久违的暖意。牂柯郡的硝烟渐渐散去,霍弋坐镇且兰,龙骧清剿残敌,张质主导的“置吏安民”之策初见成效,郡内秩序日趋稳定。楪榆郡在诸葛瞻推行的新政下,仓廪充盈,盐铁之利日显。永昌旧地作为根本,亦在休养生息中恢复元气。至此,蜀汉政权实际控制的疆域,已囊括永昌、楪榆、牂柯三郡,并与建宁爨谷结成稳固同盟,俨然在南中之地形成了一片连为一体的疆土。然而疆土的连接,并不等同于统治的一体。如何将这三郡真正熔铸成一个强固的整体,形成合力,以应对未来更大的风浪,成为了摆在执政者面前更为深远和复杂的课题。
这一日,不韦城王府内,北地王刘谌召集了南迁以来最高规格的军政会议。与会者除卫将军诸葛瞻、自牂柯暂返述职的安南将军霍弋、秘书令郤正、光禄大夫谯周等核心重臣外,尚有新晋擢升的牂柯郡丞实际代行郡守事的张质、以及几位在兴汉学宫中表现优异、开始参与机要的年轻俊杰,如诸葛尚、黄崇等。会议的主题便是研讨南中一体之大计。
刘谌端坐主位,气色较之初至南中时已大为改观,眉宇间增添了几分沉稳与决断。他环视群臣,开门见山:“自南迁以来,赖诸位爱卿同心戮力,将士用命,我朝始有今日局面:永昌根基渐固,楪榆新政有成,牂柯克复在即,建宁结为盟好。然三郡之地,情况各异,政令、赋税、军制乃至律法,多有不同。长此以往,恐非久安长治之道。今日之议,便在如何打破郡界隔阂,使永昌、楪榆、牂柯乃至建宁盟邦,如臂使指,融为一体,共图大业!”
安南将军霍弋首先从军事角度陈述必要性:“殿下所言极是。用兵之道,贵在协同。如今我控疆日广,东有牂柯需防魏国反扑,北有永昌需固根本,西、南皆需抚夷。各郡兵力调配、粮草转运、烽燧预警,若各自为政,效率低下,易为敌所乘。需建立统一之指挥、畅通之联络、协同之防务体系。”
秘书令郤正则从政务角度补充:“确应如此。三郡民情不一,赋税标准、律法细则乃至度量衡皆有差异,于商旅往来、人口管理、政令推行皆不便。需有超越郡一级之统筹机构,制定相对统一之章程,方能使政令畅通,百姓知所适从。”
光禄大夫谯周却持保留态度,他捻须缓言:“殿下,霍将军、郤令君之议,固为长远之图。然老臣窃以为,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南中三郡,夷汉杂处,风俗迥异。永昌、楪榆经营稍久,牂柯新附,人心未固。若急于推行一体之政,强求划一,恐如削足适履,反生扰攘。不若因俗而治,徐徐图之,待以时日,民心归附,再行整合,未为晚也。” 其言一如既往,强调稳妥渐进。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卫将军诸葛瞻身上。无论是之前的“东进战略”,还是具体的“盐铁新政”、“置吏安民”,其谋划皆深远而切中要害。此次“南中一体”之构想必由他主导。
诸葛瞻并未立即反驳谯周,而是缓缓起身,向刘谌及众人一揖,声音平和而有力:“殿下,诸位同僚。谯大夫忧国之心,瞻深以为然。治理南中,确需尊重夷夏之别,不可骤然而行霸道。然‘一体’之谓,非为削平差异,行苛察之政;实为‘和而不同’,于差异中求共识,于分散中聚合力,形散而神不散。”
他走到厅中悬挂的巨幅南中地图前,手指划过三郡之地,阐述其深思熟虑的方略:
“瞻以为,‘南中一体’,其要有三:一曰‘政令协调’,二曰‘经济互通’,三曰‘人才流动’。此三者,犹如鼎之三足,缺一不可。”
“其一,政令协调,非为苛求一律,而在确立纲领。” 诸葛瞻详细说明,“可奏请殿下,设立‘南中行台’或‘都督南中诸军事府’,由殿下总摄,霍将军、瞻等参赞,作为超越郡守府的协调机构。行台不直接干预各郡日常细务,重在统筹大局:制定涉及三郡的共通法规,如统一的田赋税率、核心律令;协调三郡军事防御,建立统一的烽燧驿站系统,畅通军情传递,裁决郡际纠纷。至于各郡夷务、风俗细节,仍由郡守依情处置。此谓‘执一御万’。”
“其二,经济互通,乃一体之血脉。” 他继续道,“当务之急,是彻底打通并巩固‘黔中古道’及永昌至楪榆的商路,设立官营驿站,鼓励商旅。统一三郡度量衡,至少官市、盐铁交易需用标准器。可尝试由行台发行一种仅在三郡流通的‘汉铢’钱,便于贸易结算。尤要者,楪榆之盐铁、永昌之粮食、牂柯之皮革药材,需在三郡内优先流通,互济有无,平抑物价。此乃‘货畅其流,利国利民’。”
“其三,人才流动,乃一体之根基。” 诸葛瞻目光扫过在场的年轻面孔,“需打破郡界畛域,量才施用。楪榆新政卓有成效之官吏,可调任牂柯,推广经验;永昌旧吏,可派往牂柯,传授律法;牂柯当地有才之士,亦可选送不韦,入兴汉学宫深造,或于永昌、楪榆任职。如此则官吏知三郡情,视野开阔,不易形成地方割据。且兴汉学宫当扩大规模,面向三郡及建宁招收夷汉子弟,教化之功,潜移默化,培养忠于朝廷之新一代。此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诸葛瞻的方略,既有顶层设计“行台”,又有具体抓手“路、钱、人”,既保持统一领导,又尊重地方差异,极具可操作性。霍弋、郤正等人听得频频点头。连谯周也沉吟不语,似在仔细衡量。
刘谌听罢,击节赞叹:“卫将军此论,高瞻远瞩,切实可行!‘和而不同’,诚为至理。便依此议,设立‘行台’,统筹三郡之事!具体章程,由卫将军会同霍将军、郤令君详拟,尽快施行!”
大政方针既定,整个政权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诸葛瞻领衔,与霍弋、郤正等人日夜筹划,很快拟定了《南中行台暂行条例》,明确了行台的职权、与各郡的关系、以及政令、经济、人才协调的具体措施。刘谌正式颁下诏令,以“行台”总理南中军政,自任行台尚书令,诸葛瞻、霍弋为行台左右仆射,郤正为行台左丞,总领文书机要。
诏令颁布后,一系列整合措施迅速推开:
政令方面,行台颁布了《南中赋税通则》,设定基础税率和浮动范围,各郡依情执行;制定了《烽燧驿传制》,规划了连接三郡主要城邑的快速通道和讯号系统;颁布了《刑律纲要》,统一了杀伤、盗窃等重罪的量刑基准。
经济方面,霍弋派兵彻底肃清了黔中古道上的匪患,广设驿站;工坊开始铸造标准的度量衡器,发往各郡官市;由行台担保的,一种可在三郡官市兑换粮食、盐铁的“汉市劵”开始小范围试行,效果初显。楪榆的盐铁、永昌的粮食,开始有组织地调往正在恢复的牂柯郡。
人才方面,首批来自楪榆、永昌的三十余名干吏,被调往牂柯郡任职,带去了成熟的管理经验;数名牂柯当地的夷人头人子弟和汉族士人,被选送不韦学宫;诸葛尚、黄崇等年轻才俊,开始参与行台的日常文书工作,成长迅速。
然而一体化的进程并非坦途。旧有利益的藩篱并非轻易可破。牂柯部分豪强对清丈田亩、统一税制暗中抵制;三郡间度量衡的统一触及了部分商贾的固有利益,引发抱怨;甚至郡府小吏中,也有因可能调动而产生的不安情绪。魏国细作亦趁机散布“行台欲夺郡守之权”、“朝廷要将牂柯财富尽数掠往永昌”等谣言。
面对这些杂音,诸葛瞻镇定应对。他一面严令行台官吏清正廉洁,以身作则,一面通过学宫学子、各地官吏加强宣讲,阐明“一体”对三郡百姓的长远益处。对于谣言,则及时辟谣,并加大打击细作的力度。同时,他特别叮嘱霍弋、张质等人,推行政策需注重方式方法,耐心疏导,避免简单粗暴。
数月之后,“南中一体”的成效逐渐显现。三郡间的物资调配效率提高,牂柯的恢复速度加快;军情传递更为迅捷;一批熟悉三郡情况的官吏开始崭露头角。尽管仍有挑战,但一个更具凝聚力和战斗力的整体,正在南中大地逐步成形。
冬日的一个傍晚,诸葛瞻与长子诸葛尚漫步于不韦城头,俯瞰着城内点点灯火和远方苍茫的群山。
“尚儿,你观这‘南中一体’之策,成效如何?”诸葛瞻问道。
诸葛尚思索片刻,恭敬回答:“父亲,孩儿以为,此策如春雨润物,虽非轰轰烈烈,然根基渐固。三郡联系日益紧密,假以时日,必成铁板一块。只是……魏国与朱褒残部,恐不会坐视。”
诸葛瞻颔首,目光投向东北方向,仿佛穿越千山万水,看到了洛阳的宫阙:“不错。我将南中融为一体,便是要攥成一个拳头。这个拳头,将来是要打出去的。魏国……司马昭……他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内政已定,下一步,该是考虑如何用这个拳头了。”
他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南中一体,不仅是为了偏安,更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那挥师北伐、克复中原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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