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章武七年(公元268年)冬,汉水之战的胜利,如同寒冬里的一把烈火,短暂地驱散了南中上下的凛冽寒意,极大地振奋了军心民心。然卫将军诸葛瞻与大将军姜维皆深知,此役乃凭险据守、挫敌锋芒之胜,并未伤及北疆晋军之根本。司马炎篡魏立晋已近两年,其势日隆,断不会因偏师小挫而改弦更张。相反晋廷必会重新审视南中这股“僭伪”势力,未来之压力只会更甚。当务之急乃是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进一步巩固内政,整军经武,尤其需将北线姜维所部与南中本部更紧密地融为一体,形成真正的铁板一块。然而就在这励精图治的关键当口,一桩突如其来的要案,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南中朝廷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这一日,永昌不韦城突降寒雨,冷彻骨髓。一队风尘仆仆、神色冷峻的骑士,押解着一辆密封的囚车,在无数惊疑目光的注视下,径直驶入卫将军府邸。囚车中之人,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然其眉宇间残存的气度与那身虽已污损却仍可辨制式的官袍,无不昭示其身份非同寻常——他竟是原汉尚书令、位高权重、却在成都陷落前夕主张降魏的费祎之侄费承!此人自诩名士之后,于章武初年辗转至南中,凭借家学渊源与几分才名,被安置于秘书监任闲职,平日好论玄理,交游士人,虽无实权却也颇得部分清流赏识。如今竟成阶下之囚,所犯何罪?
消息如野火般蔓延,举朝震惊。秘书令郤正闻讯手中茶盏几乎坠地,脸色瞬间苍白;光禄大夫谯周则捻须长叹,闭目不语,似有无限感慨;就连安南将军霍弋,亦面露诧异之色。北地王刘谌急召诸葛瞻、霍弋、郤正等重臣入府议事。
“卫将军,此乃何故?费承虽系费文伟之侄,然其南来投奔,数年来并无大过,何以突然锁拿,闹得满城风雨?” 刘谌语气中带着困惑与一丝不满。他性情宽厚,尤重朝廷体面与士人颜面。
诸葛瞻面色沉静如水,但目光锐利如刀。他挥手屏退左右,从怀中取出一卷密封的帛书,双手呈与刘谌,沉声道:“殿下,非是臣行事孟浪。此事千系重大,牵涉国本。此乃大将军姜维自鹰愁涧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并有擒获的晋军细作口供为证。请殿下御览。”
刘谌急忙展开帛书,越看脸色越是凝重,最终拍案而起,声音颤抖:“他……他竟敢如此!”
原来,据姜维所获情报及细作供认,这费承竟是晋朝司闻校尉精心布局,打入南中内部的一枚暗棋!其使命并非刺探寻常军情,而是利用其出身与名望,长期潜伏,结交南中士人,尤其是对那些心存犹豫、对现状不满的北来士子及部分本地豪强进行潜移默化的渗透,散播“天命在晋”、“南中偏安终难久长”、“北伐徒耗民力”等论调,企图从内部瓦解南中政权的抵抗意志,编织一张无形的“降心”之网。更令人发指的是,其近期竟试图通过贿赂内侍,探听皇帝陛下的起居言行及健康状况!
“陛下乃国之所系!逆晋此举,其心可诛!” 霍弋勃然大怒,虎目喷火,“若非大将军明察秋毫,后果不堪设想!此等背国逆贼,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郤正却面露难色,沉吟道:“殿下,霍将军,费承之罪,固然当诛。然……其叔父费文伟,终究是两朝老臣,于国有功。且费承在南来士人中,颇有虚名。若仅凭敌国细作一面之词便处以极刑,恐寒了北来士人之心,授晋廷以口实,污我朝不能容人。是否……需更扎实之证据,或由陛下明诏处置,更为稳妥?” 他的顾虑代表了朝中一部分注重稳定、讲究程序的重臣想法。
谯周亦缓缓开口,语调低沉:“《春秋》有云,‘刑不上大夫’。费承虽非大夫,然其家世清贵。处置不当,易生内隙。老臣以为,或可废为庶人,终身禁锢,以示皇恩浩荡,亦全朝廷体面。” 其言看似持中,实则偏向宽纵,反映了部分士大夫的迂腐之见。
一时间,王府内争议纷起。或主严惩,或主缓办,或主宽宥。焦点集中于如何处置费承,以及此事可能引发的朝局动荡。
就在众议未决之际,一直沉默的诸葛瞻,再次开口,其声不高却如金石坠地,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殿下,诸位同僚。瞻以为,此事关键,已非如何处置一费承。费承,疥癣之疾耳。晋廷遣此辈来,其意不在刺杀,不在窃密,而在‘诛心’!其所散播之言论,方是真正利刃,直指我朝立国之根基——抗晋复汉之志!”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愈发沉痛:“试问若我朝堂之上,士林之中,皆以为偏安可保,北伐无望,则纵有精兵百万,粮秣如山,又何异于待宰之羔羊?昔日陛下在成都,岂非正是被此等‘天命’、‘民心’之说所惑,终致山河破碎?前车之鉴,血迹未干!今晋廷故技重施,我辈若仍拘泥于士人体面、程序周全,而忽视此无形之侵蚀,则无异于自毁长城!”
一番话,如暮鼓晨钟,震得刘谌、郤正等人悚然动容。诸葛瞻继续道,提出了一个超出单纯案件处理的宏大构想:“故,处置费承,需快,需公,需以此为契机,整肃朝纲,凝聚人心!然此等关乎国本、触及旧日疮疤之大事,非臣等所能独断。瞻恳请殿下,以此案卷宗及臣之奏议,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禀明陛下?” 刘谌一怔。自南迁以来,皇帝刘禅因成都沦陷之痛与鞍马劳顿,身体一直欠佳,深居简出,朝政多由北地王刘谌与诸葛瞻、霍弋等重臣协商处理。此刻请陛下出面……
“正是!” 诸葛瞻斩钉截铁,“陛下乃一国之君,更是昔日决策之亲历者。唯有陛下,方能以无上之权威,剖陈利害,痛斥邪说,彻底肃清费祎等人昔日妥协之论遗毒!此亦是对陛下的一次……振作之机。且大将军乃北线支柱,亦需参与此等关乎战略方向之决策。瞻建议即日以八百里加急,将此事并奏议,分送陛下与大将军,集君、臣、帅三方之智,共定大计!”
此议可谓石破天惊。将久不问政的皇帝推向前台,让远离中枢的大将军参与核心决策,这无疑将打破现有的权力平衡与议事流程。然细思之下,却极具智慧与胆略。唯有皇帝刘禅能以其特殊身份,为那段历史定调;唯有姜维最能代表前线将士表达北伐到底的决心。
刘谌沉思良久,终于决断:“卫将军所言,老成谋国,直指要害!便依此议!立即缮写详细奏章,将费承案卷、取证过程、各方意见及卫将军之议,悉数陈明,由孤与卫将军、霍将军、郤令君联署,急报父皇御览!同时抄送大将军听取方略!”
密奏以最快的速度送往皇帝刘禅的寝宫与北疆鹰愁涧。等待是煎熬的,不韦城内暗流涌动,与费承有过来往的官员人人自危,各种猜测流传。三日后,皇帝刘禅的寝宫终于传来旨意:陛下御体稍和,将于明日辰时,在王府正殿,召见北地王、卫将军、安南将军、秘书令、光禄大夫等重臣,亲自垂询此事!同时大将军的急报也送至,信中力主严惩内奸,重申北伐之志不可动摇,并提出了联合整军、强化谍防的数条具体建议。
翌日辰时,王府正殿气氛庄严肃穆。销声匿迹许久的皇帝刘禅,在内侍的搀扶下,端坐于龙椅之上。他面容仍显清癯,眼神却不再如往日般涣散,而是透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追悔,更有一丝久违的锐利。殿下,刘谌、诸葛瞻、霍弋、郤正、谯周等重臣肃立。
案上摆放着费承的案卷。刘禅并未立即翻阅,而是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殿外阴沉的天色上,良久,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朕……近日眠食难安。汉水之捷,将士用命,朕心甚慰。然费承之事,如一面镜子,照得朕……无地自容。”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与痛切:“昔日成都,文伟等人亦常以‘天命’、‘民心’劝朕。朕……朕误信其言,以为保全益州百姓便是仁政。殊不知弃剑授柄,何异于纵虎吞羊?致使先帝、相父毕生心血毁于一旦!朕之过也,罄竹难书!” 说到此处,刘禅语音哽咽,老泪纵横。
殿内群臣,无不跪伏于地,涕泣出声:“陛下!”
刘禅拭去泪水,语气陡然转为坚定:“今逆晋遣竖子前来,欲摇撼我南中人心,复行当年故伎!朕岂能再蹈覆辙?费承之罪,非止通敌,乃乱我国本!不杀,不足以正视听!不杀,不足以告慰先烈!不杀,不足以坚定北伐之志!着,将费承明正典刑,曝尸三日,其同党,一查到底,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 众臣山呼。刘禅的决断,彻底定下了基调。
接着,刘禅看向诸葛瞻与姜维的奏报,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伯约与思远所奏整军、防谍、固本之策,甚合朕意。北伐还于旧都,乃先帝遗志,亦是我君臣洗刷前耻唯一之途!朕虽老病,然此心不死!自即日起,朕将每日视朝,军国大事,朕与北地王、卫将军、大将军等共议之!我大汉上下,当以费承之事为戒,涤荡苟安之念,同心协力,以图恢复!”
皇帝刘禅的重新振作与明确表态,如同一声惊雷,震撼了整个朝廷。费承被迅速定罪处斩,其暗中编织的关系网被一一清查,朝中苟安妥协的论调遭到沉重打击。与此同时在刘禅的支持下,以诸葛瞻、姜维为核心,霍弋、张翼等为骨干的北进团队得以强化整合。军事上加速推进北线军团与南中本部的轮换、协同演练;内政上进一步倾斜资源,支持北线防务与战备;谍报上,北地司权限扩大,对内肃清,对外加强渗透。
经此一案,南汉政权经历了一场深刻的内省与淬炼。皇帝刘禅重新走上前台,虽体力精力未必能亲理万机,但其象征意义和最终决策权至关重要。而诸葛瞻与姜维,一内一外,军政配合愈发默契,一个目标更明确、意志更坚定的领导核心已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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