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陵关的阴影如同巨兽,匍匐在水道尽头。货船缓缓靠近喧嚣的码头,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汗水的味道。排队等候盘查的人群延绵不绝,守关士卒神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面孔,尤其是对那些带有中原口音者,更是反复诘问,甚至粗暴地拉扯行李,搜查全身。
而在关卡内侧,一座临时搭建的凉棚下,几名身着黑色秦使官服的人影隐约可见,为首者气度沉凝,正与守关的楚国将领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扫过排队的人群。秦国使者果然已至!
“陛下,时机稍纵即逝,需立刻决断。”程邈低声道,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凉棚下的动静。
姬延深吸一口气,将那卷记录着张仪“狂悖之言”的绢帛紧紧攥在手中。这是险棋,亦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他看向苏厉和屈丐,二人虽面色苍白,却都坚定地点了点头。那名仅存的锐士,则默默调整着呼吸,准备随时暴起发难。
“程先生,稍后混乱一起,烦请你带屈大夫和苏先生趁乱过关,不必管寡人。”姬延沉声吩咐。
“陛下!”苏厉和屈丐同时急道。
“寡人自有脱身之法。”姬延打断他们,语气不容置疑,“记住,若能过关,在齐国边境的‘稷下’镇汇合。若寡人未至……你二人便辅佐屈大夫,设法将绢帛内容与楚国见闻,传于齐王!”他将另一份早已备好的抄本塞入苏厉手中。
安排已定,货船终于靠上码头。士卒上前盘查,程邈上前应对,出示通关文牒,言明是运送漆器往齐国。
“所有人,下船接受检查!”一名楚军队率厉声喝道,目光扫过程邈身后的姬延等人,“你们几个,哪里人?去齐国作甚?”
姬延低着头,用略带洛阳口音的楚语含糊应道:“回军爷,小人是申地流民,欲往齐国投亲。”他刻意将口音弄得有些怪异。
那队率眉头一皱,显然不信,正要详细盘问。就在这时,姬延仿佛因为紧张,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个油布包裹“不小心”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正落向了凉棚下那名秦国使者面前的案几!
“啪嗒!”包裹散开,里面的绢帛滚落出来,恰好展开了一角,露出了“张仪”、“子兰”、“取楚王而代之”等刺眼的字句!
这一下变起俄顷,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秦国使者先是一怔,待看清绢帛上的内容,脸色瞬间剧变,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伸手想要将绢帛抓起藏起!
但已经晚了!
凉棚距离排队人群本就不远,许多人都看到了那飞落的绢帛,更有眼尖者看到了上面的字!虽然大部分人不明所以,但“张仪”、“取楚王而代之”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足以引发无限的遐想!
“那是什么?”
“好像是……说秦相张仪和令尹子兰……”
“取代大王?嘶——”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
守关的楚国将领也看到了,他虽未看清全部,但“取楚王而代之”几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他猛地看向那秦国使者,又惊又怒:“贵使!这是何物?!”
那秦国使者又急又怒,一把将绢帛揉成一团塞入怀中,厉声道:“此乃伪造之物!污蔑我大秦丞相!定是奸细所为!”他猛地指向刚刚“失手”的姬延,“抓住他!他就是奸细!”
守关楚将惊疑不定,看看秦国使者,又看看被指认的姬延,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关隘前顿时一片混乱!
就是现在!
“动手!”姬延低喝一声!
那名一直蓄势待发的锐士猛地从人群中窜出,并非攻向官兵,而是如同蛮牛般撞向关卡旁堆放的一些杂物!木箱、竹篓翻滚,恰好挡住了部分冲过来的士卒去路!
程邈同时出手,他身形如电,一把拉住屈丐和苏厉,低喝:“走!”三人借着人群的骚动和杂物阻挡,如同游鱼般向那稍稍松懈的关卡入口挤去!
“拦住他们!”秦国使者尖叫。
“关闭关门!”守关楚将也反应过来,厉声下令。
但混乱已然酿成!排队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扰,又听闻了那骇人听闻的只言片语,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许多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关内涌去,试图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士卒们一时竟被冲得七零八落!
姬延在抛出绢帛引发混乱的瞬间,已矮身向另一个方向——码头旁停泊的其他船只窜去!他必须引开注意力,为程邈他们创造机会!
“在那里!追!”几名反应过来的秦使随从和楚国士卒立刻发现了姬延,持刃追来!
姬延头也不回,在码头密集的船只间穿梭,利用桅杆、缆绳和货物作为掩护。箭矢不时从他身边呼啸而过,钉在船板或水中。
他跑到码头尽头,前方已是湍急的江水,再无去路!追兵已至身后,呈扇形围拢过来!
绝境再现!
姬延猛地转身,背对江水,看着逼近的敌人,脸上却露出一丝奇异的平静。他缓缓举起双手,仿佛放弃抵抗。
为首的秦使随从狞笑着上前:“跑啊?怎么不跑了?拿下!”
就在两名士卒伸手欲抓姬延的瞬间,姬延眼中精光一闪,原本举起的手猛地向下一挥,袖中早已扣住的最后几枚金饼激射而出,直取对面几人面门!
“哎呦!”
猝不及防之下,当先两人被金饼砸中鼻梁,顿时鲜血长流,惨叫着捂脸后退。
趁此间隙,姬延毫不犹豫,转身纵身一跃,扑入了浑浊汹涌的江水之中!
“放箭!放箭!”追兵气急败坏地吼叫。
数十支箭矢密集地射入姬延落水之处,溅起无数水花。
江水滔滔,瞬间吞没了那道身影,只有几个漩涡缓缓散开。
追兵冲到岸边,死死盯着江面,许久,未见人影浮起。
“这么急的水流,中了几箭,定然活不成了!”一名楚军队率喘着气说道。
那秦使随从脸色阴沉地看着恢复平静的江面,又回头望了望依旧混乱的关卡方向,咬牙切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立刻派人沿江下游搜寻!还有,那三个跑掉的人,发出海捕文书,绝不能让他们踏入齐国!”
……
半个时辰后,穆陵关的混乱才渐渐平息。关门重新紧闭,盘查更加严苛。程邈、苏厉、屈丐三人,凭借着墨家的接应和对地形的熟悉,终于在混乱中侥幸混过了关卡,此刻正藏身于关外一片密林中,回头望着那依旧肃杀的雄关,心有余悸。
“陛下他……”屈丐望着滔滔江水,声音颤抖。
苏厉紧紧攥着姬延交给他的绢帛抄本,眼圈泛红,强忍悲痛:“陛下吉人天相……定然……定然无恙!”这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程邈沉默地望着江面,眉头紧锁。他总觉得,那位心思深沉、屡创奇迹的周天子,不会如此轻易落幕。
“我们按陛下吩咐,先去稷下镇。”程邈最终开口道,“无论陛下生死,我们都不能停下。”
三人带着沉重的心情,转身没入齐境的密林。
而在穆陵关内,那名秦国使者正对守关楚将施加压力,要求严密封锁消息,并全力搜捕逃犯。楚将表面应承,心中却因那绢帛上的只言片语,对秦国使者乃至其背后的张仪,生出了浓浓的疑虑与戒心。
与此同时,在下游十数里外的一处僻静河湾,一个身影艰难地从水中爬上岸边。正是姬延!他脸色苍白如纸,左肩胛处赫然插着一支弩箭,鲜血不断渗出,将周围江水染红。他刚才潜入水中,凭借超人的闭气能力和水势,勉强躲过了致命箭雨,但终究还是中了一箭。
他瘫在河滩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呛入的河水,只觉浑身冰冷,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力气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
视线开始模糊,他强撑着望向东方,那是齐国的方向,也是程邈他们前往的方向。
“还不能……倒在这里……”他喃喃自语,用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抠进岸边的泥土,试图撑起身体。
然而,失血与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前一黑,他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车轴辘辘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近这处河湾。车帘掀开,一名身着齐国士子服饰、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探出头,看到了岸边昏迷不醒、身负箭伤的姬延,眉头微微蹙起。
“停车。”他吩咐道,目光落在姬延那虽狼狈却难掩贵气的面容,以及那身不同于普通流民的湿衣上。
“先生,此人来历不明,恐有麻烦。”一名护卫低声道。
那齐国土子沉吟片刻,看着姬延肩头那明显的官制弩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算计。
“救人。”他最终淡淡开口,“或许,这是上天送予我齐国的一份……厚礼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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