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厉”这个名字，如同最后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姬延几乎全部的心神。雒邑沦陷，他尚可以王旗所在即为大周的磅礴气概强行压下，将其转化为激励士气的燃料。但苏厉不同，那是自困守雒邑时便追随他的股肱之臣，是首席谋士，是亦臣亦友的存在！他若有不测……
一股冰冷的刺痛感瞬间攥紧了姬延的心脏，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高台上的风似乎都带着铁锈与血腥的味道，沉甸甸地压下来。
然而，也仅仅是这一窒。
姬延的目光从昏死的信使身上移开，重新投向前方那片血肉横飞的城墙缺口。那里，联军的旗帜正在与秦军的玄鸟旗进行着最残酷的拉锯，每一声惨叫，每一次兵刃撞击，都关乎着这场旷世之战的最终结局。
他不能乱！此刻，他就是全军的主心骨，是所有人意志的延伸！苏厉的安危固然重要，但若因他一人而迟疑，导致攻城功败垂成，那才是真正辜负了所有人的牺牲，包括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苏厉！
“陛下……”淳于髡看出了姬延瞬间的动摇，低声欲言。
姬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取代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忧惧。
“苏卿智计百出，非是束手待毙之人。雒邑之变，朕信他必有应对。”姬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袖中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发白，“此刻，朕能为他做的，唯一能做的，便是打下这咸阳！唯有如此，朕才能以胜利者的姿态，携雷霆之威东返，荡平所有魑魅魍魉！才能……真正去救他，或为他复仇！”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担忧、愤怒、焦灼都压入肺腑，转化为焚尽一切的烈焰。他一步踏前，拔出腰间象征着天子权威的宝剑，剑锋直指那摇摇欲坠的咸阳城楼，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整个战场：
“大周的王师们！朕的将士们！”
他的声音蕴含着内力，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奋力拼杀的联军士卒耳中，甚至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看！暴秦的巢穴就在眼前！国贼张仪就在那城楼之上！”
“他们勾结胡虏，祸乱华夏！他们煽动叛乱，篡逆国本！他们已是穷途末路，黔驴技穷！”
“雒邑的跳梁小丑，以为能动摇朕之根基？可笑！朕告诉你们，也告诉天下人——朕在，大周便在！朕的剑锋所指，便是王道所向！朕的战旗所立，便是华夏永昌！”
“今日，就在此刻！随朕——定鼎一战！”
“破咸阳，诛国贼！用胜利，告慰所有忠魂！用秦人的血，洗刷所有的耻辱！”
“杀——！”
“定鼎一战！”晋鄙浑身浴血，闻声举戟狂吼。
“破咸阳，诛国贼！”田朌眼含热泪，挥舞着战刀，身先士卒冲向缺口。
“陛下万岁！大周万岁！”无数的联军将士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内心深处最后一丝因雒邑生变而产生的疑虑被彻底点燃，化为最原始、最狂暴的战斗意志！他们不再考虑伤亡，不再顾及生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进去！杀光敌人！为了陛下！为了大周！
攻势，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如同海啸，如同山崩，无可阻挡地拍击在咸阳这座即将倾覆的孤城之上！
城楼上的张仪，听着姬延那如同宣誓般的话语，看着下方彻底疯狂的联军，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谋划，在这绝对的力量和绝对的意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低估了这个对手，低估了他的坚韧，低估了他的魄力，更低估了他凝聚人心的能力。
“丞相！快走吧！从密道……”亲信拉住张仪的衣袖，声音焦急。
张仪却猛地甩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丞相冠服，脸上露出一抹惨然而又带着几分癫狂的笑容：“走？往哪里走？败于如此对手，张仪……虽败犹荣！只可惜……未能尽展所学……”
他望着如潮水般涌上城头的联军士兵，望着那面越来越近的“周”字大旗，喃喃道：“姬延……这天下，是你的了……”
下一刻，数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身体。张仪身体一晃，缓缓倒下，视线最后定格在那片混乱而炽烈的天空。
随着张仪的毙命，咸阳城内秦军最后的抵抗意志也彻底崩溃。城门被从内部打开，无数的联军士兵如同洪流般涌入这座象征着虎狼之秦权力的最终堡垒。
“咸阳破了！”
“我们赢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城内传来，迅速蔓延至整个战场。
姬延站在高台之上，望着那洞开的城门，望着城内升起的联军旗帜，心中却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以及……对东方那份沉甸甸的牵挂。
他做到了。他带领着这支看似松散的联军，一路破关斩将，最终踏平了不可一世的暴秦巢穴。他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但代价呢？司马庚战死函谷，苏厉身陷叛军之手，雒邑易主，还有无数埋骨他乡的将士……
“陛下，咸阳已破，秦王子婴及一众宗室皆已束手，请陛下入城！”晋鄙浑身是血，但精神亢奋，大步上前禀报。
姬延点了点头，缓缓收起宝剑。他看了一眼昏睡的信使，对淳于髡道：“先生，麻烦你，不惜一切代价，撬开他的嘴，问清楚雒邑的一切，尤其是苏厉的消息。”
“老臣明白。”淳于髡郑重领命。
姬延整理了一下衣甲，迈步走下高台。接下来，他需要去接收这座城池，去安抚降臣，去处理无数繁琐的战后事宜。但在他心中，东归的日程，必须立刻提上来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踏入咸阳城门的那一刻，一骑快马再次从联军后方疾驰而来，马上骑士并非信使打扮，而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墨家弟子服饰。
那墨家弟子冲到近前，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道：“陛下！程邈先生命弟子星夜来报：雒邑局势有变！叛军内部似生龃龉，守备出现松动！苏厉先生似有讯息暗中传出，言……‘时机将至’！”
姬延脚步猛地顿住，霍然转身！
苏厉有消息了！时机将至？
难道……他在雒邑，并非被困，而是在……暗中布局？！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冲散了姬延心头的疲惫与阴霾。
东归之路，看来比他想象的，或许要顺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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