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玉册！
这四字入耳，姬延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相较于那卷轻易焚毁的竹简，以玉为册，金丝缠绕，其规格与象征意义截然不同！这绝非一般方士或遗老所能拥有、敢拥有的东西！雍城密道之中，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玉册现在何处？”姬延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程邈先生已亲自护送，正在赶来雒邑的路上，最迟明日黄昏可至。”侍卫回禀。
姬延挥退侍卫，独自在殿中踱步。灯影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焚毁竹简时的决绝与此刻隐隐的不安交织。他可以无视缥缈的预言，却不能忽视可能存在的、来自历史深处的隐秘信息。这玉册，是另一个“诅咒”，还是……某种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苏厉与淳于髡闻讯再次赶来，听闻还有玉册，神色亦变得无比凝重。
“陛下，雍城乃秦之旧都，宗庙所在，若此玉册乃嬴秦核心秘藏，其内容恐……”苏厉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可能与周室命运息息相关，甚至涉及某些不为人知的王室秘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姬延停下脚步，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既然出现了，那便面对。不过，在见到实物之前，我们不能再被动猜测。”
他迅速冷静下来，大脑再次进入高速运转状态。无论玉册内容为何，其出现本身，就是一个重大变量，必须将其纳入掌控，甚至……化为己用！
“苏卿，”姬延看向苏厉，“你立刻去办几件事。”
“第一，将发现第二份秘册（玉册）的消息，严格封锁！范围仅限于此刻殿内三人及程邈知晓，绝不可外泄！”
“第二，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墨家及王室密探力量，加大对雍城及周边地区的监控，尤其是对那些已知的秦国遗老、旧贵族的监视。看看玉册现世，是否会引动什么。”
“第三，”姬延目光幽深，“以你的名义，秘密接触几位精通上古文字、且与各方势力瓜葛较少的老博士，不必提及玉册，只以考据古籍为名，向他们咨询……咨询关于‘气运流转’、‘天命承续’的古老学说，尤其是是否有‘以德续运’、‘人道代天’之类的记载或理论。”
苏厉瞬间明白了姬延的意图——陛下这是要未雨绸缪，无论玉册内容多惊悚，都要提前准备好学术和理论上的反击武器，争夺话语权！他躬身领命：“臣即刻去办！”
苏厉离去后，姬延对淳于髡道：“先生，明日大朝，照常议事。水利、太学诸事，推进节奏不变。朕要让所有人看到，任何风吹草动，都影响不了朝廷推行新政的决心！”
“老臣明白。”淳于髡肃然道。
这一夜，雒邑王宫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潜流涌动。
次日，朝会如期举行。姬延如常临朝，听取各方奏报，决策政务，神态自若，仿佛昨夜未曾收到任何惊人消息。他关于水利与太学的推进命令，条理清晰，意志坚定，让一些暗中观察、或许听到些许风声的诸侯，心中暗自嘀咕，摸不清虚实。
退朝之后，姬延回到书房，程邈已风尘仆仆地等候在内。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以锦缎包裹的狭长木匣。
“陛下，玉册在此。”程邈打开木匣，内里衬着柔软的丝绸，一册由数十片薄如蝉翼、色泽温润的白玉以金丝编连而成的玉册，静静躺在其中。玉片之上，刻满了与那竹简同源的古老籀文，在光线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姬延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没有立刻拿起，而是先仔细观察。玉质极佳，雕刻精细，金丝虽略显暗淡，却依旧牢固，显然年代极为久远，且保存极其精心。这绝非赝品。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玉片，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仿佛透过指尖传来。他轻轻拿起玉册，展开。
开篇数行，便让他瞳孔骤缩！
“昔者，黄帝乘龙鼎湖，铸鼎象物，天命所归，然鼎成而崩……禹铸九鼎，定鼎九州，夏传十四世而倾……汤武革命，顺天应人，然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然幽厉失道，平王东迁，王纲解纽……”
这玉册，竟似一部极其简略、却直指核心的“天命流转史”！它记述了从黄帝到周室东迁，历代拥有“天命”的王朝兴衰，言语间透着一股冰冷的、仿佛旁观历史长河般的淡漠。
姬延的心跳加速，他快速向下浏览，目光死死锁定在与周室相关的后半部分。
“……及至赧王，债台高筑，王畿尽丧，周德已衰，天命将移……”
看到这里，姬延呼吸一窒！这玉册的记述，竟然已经涉及了他穿越之初的时期！它预言了周室的衰亡？！
他强压心惊，继续看去。
“……然，异数陡生，星陨而魂驻，旧躯蕴新魄……周火竟得重燃，延残喘于既倒，聚诸侯以抗暴秦，此非天意，实乃……变数！”
“异数！”“星陨魂驻！”“旧躯新魄！”“变数！”
一个个词语，如同惊雷，在姬延脑海中炸响！这玉册……这玉册竟然直接点破了他穿越者的身份？！虽然用的是隐晦的古语，但其指向，无比清晰！它知道周赧王本应终结，知道有“异数”降临，才导致了周室的“重燃”！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最大的秘密，竟然被记录在如此古老的玉册之上？！这怎么可能？！
他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拿不稳玉册。他强迫自己镇定，看向最后几行，那可能关乎未来的部分。
“……然，变数虽逆天改命，然根基浮萍，因果纠缠。旧运未彻底消弭，新运凝聚维艰……三代之内，若不能以煌煌人道，铸就万世不移之基，则……星火终将湮灭，重归寂寥。周火重燃，亦不过三……慎之，戒之。”
玉册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姬延缓缓放下玉册，后退一步，跌坐在椅中，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书房内一片死寂。程邈虽看不懂籀文，但从陛下剧烈的反应中，也知这玉册内容定然石破天惊。苏厉站在一旁，他凭借学识勉强看懂了大半，脸色亦是苍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这已不是预言，这近乎是……“历史”的记录与警告！它指出了陛下乃是“变数”，逆转了既定的天命，但也指出了“变数”的脆弱，若不能在“三代”内奠定坚实的根基（煌煌人道），则复兴的周室仍将昙花一现！
“陛下……”苏厉声音干涩，不知该如何安慰。这玉册的内容，对任何君主都是致命的打击，尤其是对陛下这样凭借个人能力几乎逆天改命的雄主。
姬延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一时难以消化。穿越的秘密被点破，未来的警告如此清晰……这比他面对千军万马时压力更大！
然而，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不再是震惊与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更加炽烈和坚定的光芒！
“好！好一个‘变数’！好一个‘煌煌人道’！”姬延的声音带着嘶哑，却有一种斩碎一切迷雾的决绝，“它说朕是变数？不错！朕就是这天下最大的变数！它说旧运未消？朕便亲手将其彻底埋葬！它说新运维艰？朕便以这九州为炉，万民为柴，铸就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站起身，一把抓起那卷价值连城的玉册，目光如炬，盯着苏厉和程邈：“这玉册，不是诅咒，是警示！更是机遇！它告诉朕，朕的路走对了！唯有打破旧规，创立新制，凝聚万民之心，方能真正稳固国柞！它所谓的‘三代之限’，就是朕必须更快、更彻底推行改革的鞭策！”
强大的信念与意志，如同熊熊烈火，从他身上燃烧起来，瞬间驱散了玉册带来的阴霾！他将危机，再次看作了动力！
“苏卿，你之前咨询那些老博士，结果如何？”姬延迅速问道。
苏厉精神一振，立刻回答：“确有‘以德续运’、‘人道即天道’之说！尤其是孟子一脉，更强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心向背即为天命显彰！”
“很好！”姬延重重一拍案几，“将这玉册内容，稍作修改！隐去‘异数’、‘变数’等具体字眼，只保留其关于天命流转、需以‘德政’和‘人道’稳固国运的警示之论！然后，以此为基础，结合孟子等先贤学说，给朕撰写一篇《天命维新论》！”
他眼中闪烁着惊人的光芒：“朕要借此玉册‘天启’之名，将朕推行均田、兴修水利、开设太学等一系列新政，全部阐释为‘巩固天命’、‘践行人道’的必然之举！要将这玉册的‘警告’，变成朕推行改革的‘天意’背书！”
化被动为主动，化危机为机遇！将可能动摇国本的预言，巧妙转化为强化自身政策合法性的神圣依据！这是何等惊人的魄力与智慧！
苏厉和程邈都被姬延这匪夷所思的逆转惊呆了，随即涌起无限的敬佩。
“臣，定当竭尽所能！”苏厉激动领命。
“程先生，”姬延看向程邈，“玉册原件，由你亲自保管，封存于最隐秘之处。没有朕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诺！”
就在姬延以为已经掌控住局面，甚至能将玉册化为己用时，一名内侍急匆匆在门外禀报：
“陛下，宫门值守来报，有一名自称‘北邙野人’的老者，在宫门外求见，言……言有‘续命之法’，欲献于陛下！”
北邙野人？续命之法？
姬延眼神骤然一凛。
玉册之事，绝密至此，此人从何得知？还是……仅仅是巧合？
这突如其来的访客，与这刚刚现世的玉册，是否存在着某种未知的关联？
刚刚理清的思绪，再次被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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