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齐王宫的重檐飞角在春日阳光下却已显出新主的威仪。姬延并未急于举行盛大的庆功仪式,而是将精力投入到繁冗却至关重要的安抚与重建中。他深知,刀剑可以征服土地,但唯有仁政与秩序方能征服人心。
齐王宫偏殿,如今成了临时的治事之所。姬延伏案批阅着来自齐国各郡县的文书,程邈与苏厉分坐两侧,处理着军务与政务。
“陛下,据各城回报,我军所到之处,齐军望风归降,抵抗者寥寥。目前已有七十三城递上降表,其余边远城邑,使者亦在途中。”苏厉汇总着情报,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齐地大局已定。”
程邈补充道:“按陛下吩咐,缴获的府库钱粮,除必要军需外,已陆续用于赈济临淄及周边受灾百姓,修复被战火损毁的民居、水利。军法司处置了十七名劫掠民财的兵士,首级传示各营,如今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姬延搁下笔,揉了揉眉心,脸上并无太多喜色。“表面安定而已。齐地富庶,贵族势力盘根错节,田文虽死,其门客党羽犹在。如今不过是慑于兵威,暂作蛰伏。一旦我军稍有松懈,或外部压力增大,内忧立现。”
他目光转向苏厉:“楚国那边,有新的消息吗?”
苏厉神色一凝,取出一份密封的帛书:“正要禀报陛下。我们在郢都的探子刚传回密报,确认屈原已正式接任大司马,执掌楚国军政大权。”
殿内气氛微沉。程邈皱眉道:“屈原……此人名声清誉,非昭滑那般纯粹武夫可比。他上任,恐比昭滑更难对付。”
姬延接过帛书,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眼神逐渐变得复杂。帛书上详细记述了屈原上任后的诸多举措:裁撤冗余军吏,提拔寒门将领;核查田亩,限制贵族过度占田;甚至动用部分军粮,在边境受灾郡县开设粥棚,安抚流民……
“他不是在准备复仇之战,”姬延缓缓放下帛书,目光扫过程邈和苏厉,“他是在……变法图强,收拢民心。”
苏厉深吸一口气:“是。探子回报,屈原对外宣称,‘楚之弊,在内不在外。内政不修,纵有强兵,亦如沙上筑塔’。他并未急于调兵遣将向我边境施压,反而将精力用于整顿内部,抚恤百姓。甚至……他派人将陛下在齐地推行的均田令、减赋策抄录回去,详加研究。”
“哦?”姬延眉梢一挑,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一丝颇感兴趣的神色,“他研究朕的新政?”
“正是。而且,他似乎并非全盘否定。”苏厉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据闻他在楚王廷议上直言,‘周天子虽僭越,然其政略,确有可取之处。夺贵族之余利以惠庶民,此乃强本之策。我楚若想抗衡,非仅凭刀兵,更需修明内政,争取民心。’”
程邈闻言,脸色微变:“陛下,此乃阳谋!屈原此举,意在模仿我军根基!若让他也在楚国推行惠民之政,时间一长,我周在道义与民心上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姬延沉默片刻,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苑中初绽的新芽。良久,他才沉声道:“不错。这才是真正的对手。昭滑败,败于战术;屈原兴,兴于战略。他不与朕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要争这天下民心之向背。”
他转过身,脸上已是一片肃然:“刀剑之争,朕可破其军;制度之争,朕可毁其城;唯有这仁政之争……乃理念之争,道统之争!若屈原真能在楚国革除积弊,让楚民安居乐业,那么即便朕拥有更强的军队,更广的土地,在天下人眼中,也不过是恃强凌弱的霸道,而非人心所向的王道。”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他们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个模仿你、学习你,并试图在你擅长的领域超越你的对手,远比一个只会蛮横对抗的对手可怕得多。
“陛下,那我们该如何应对?”程邈问道,“是否要加快在齐地推行新政,以彰显我周仁政优于楚?”
“不够。”姬延摇头,“简单模仿与竞争,落入下乘。屈原既然出招,朕便不能只接招,更要破招。”
他踱步回到案前,眼神锐利如刀:“屈原想修内政以抗朕,朕便让他修不成!他想收民心,朕便让他无民可收!”
“陛下之意是……”苏厉若有所悟。
“第一,经济锁链。”姬延断然道,“即刻起,严格控制与楚国的一切贸易。尤其是铁器、铜料、战马、医药等战略物资,一粒盐、一寸铁也不许流入楚国!同时,抬高我周境之内楚地特产如丝、漆、木材的关税,打击其经济命脉!朕要让他国库空虚,无钱推行他的‘仁政’!”
“第二,人才虹吸。”他继续道,“将《求贤令》范围扩大,重点面向楚国士人。凡楚地来投之才士,无论出身,皆予厚禄高位!尤其是那些对楚国现状不满、心怀理想的士子,要大力招揽!朕要掘其根基,让屈原无人可用!”
“第三,舆论反击。”姬延语气转冷,“组织太学博士及投诚之齐楚名士,撰文抨击楚国旧贵族之腐朽,揭露其所谓‘变法’之虚伪!要让天下人知道,楚国积重难返,非屈原一人之力可挽狂澜!同时,大力宣扬朕在齐地推行的新政实效,开仓放粮、减免赋税、兴修水利、鼓励耕战……要让事实说话,朕之仁政,非空谈,乃实干!”
“第四,战略威慑。”他最后道,“命北疆骑兵,做出向楚国边境运动的姿态。不必真的进攻,但要保持压力,迫使屈原不得不分心边防,无法全力内政改革。”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指屈原新政的核心。姬延不仅要军事上压制,更要在经济、人才、舆论、战略上对其进行全方位的围剿,从根本上扼杀楚国通过内部改革崛起、与周争夺民心的可能性。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周楚边境的商贸几乎停滞,楚国的经济开始感到压力。而姬延慷慨的《求贤令》和周军在齐地的良好军纪、以及开始显现效果的新政,如同磁石般吸引着楚国境内不得志的士人,开始有人冒着风险北投。
舆论战场上,周室掌控的宣传机器开动,一篇篇雄文开始流传,将楚国旧贵族的奢靡与平民的困苦对比,质疑屈原变法的真实性与可持续性。而周军在齐地“王者之师”的形象,以及姬延“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言论,被刻意放大传播。
楚国的朝堂之上,压力骤增。旧贵族们本就对屈原的改革不满,如今外部压力一来,更是纷纷指责他“妄动干戈,招惹强周”、“改革激进,致使人才流失,国库空虚”。屈原面对着内外交困的局面,推行新政的步伐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阻碍。
这一日,姬延正在批阅关于在齐地试点推行“平准均输”以稳定物价的奏章,程邈快步走入,呈上一份来自楚国郢都的加急密报。
“陛下,屈原……出招了。”
姬延展开帛书,快速浏览,眼神再次凝重起来。密报上说,屈原顶着巨大压力,毅然采取了更为激进的手段:他借几桩旧贵族侵占民田、逼死人命的案件,以雷霆手段查处了三位权势煊赫的大贵族,将其田产抄没,一部分充公,一部分直接分给了原佃户和无地流民!同时,他颁布了《求言令》,鼓励楚国百姓和低级官吏直言时弊,并可直达大司马府!
更让姬延心惊的是,屈原在楚王面前立下军令状,言“三年之内,若楚不强,民不富,臣请就汤镬”!其决心之坚,动作之猛,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
“杀贵族,分田地,求直言……”姬延放下密报,长长吐出一口气,“屈原这是……要破釜沉舟,与旧势力彻底决裂啊。”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看着那片广袤的荆楚大地。他知道,屈原此举风险极大,随时可能被反噬,但一旦成功,楚国的凝聚力将空前强大。
“朕还是小觑了他的魄力……”姬延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引了进来,他来自西线。
“陛下,魏国急报!魏王遣使秘密入周,表示愿与我周结盟,共抗强楚!使者已至雒邑,苏相(指留守雒阳的丞相)特命臣快马请示陛下定夺!”
姬延眼中精光一闪。魏国的倒戈,无疑是对楚国联盟的沉重一击,也是他破局的关键。
然而,未等他细想,又一名信使几乎是前后脚闯入,这次来自北方。
“陛下!燕国急报!燕王喜突然薨逝,太子丹即位!燕赵边境局势骤然紧张,赵国公子偃陈重兵于边境,似有异动!”
接踵而来的消息,让偏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谲复杂。
东齐初定,南楚变法图强,西魏意图投诚,北燕赵局势生变……天下的棋局,在姬延看似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刻,再次变得波澜云诡。
姬延负手立于舆图前,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层层迷雾。
“传令苏相,好生接待魏使,但暂不给予明确答复。”
“密切监视燕赵动向。”
“至于楚国……”他顿了顿,看向南方,眼神锐利如初,“朕要亲自会一会这位,以仁政为兵刃的新对手。”
他预感到,与屈原的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或许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血战,都更加艰难,也更加决定未来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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