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风物与中原迥异。渡过河水(黄河支流),进入楚国境内,空气变得湿热,植被愈发茂密葱茏。在墨者阿耕的引领下,姬延一行人避开官道城邑,穿行于丘陵、沼泽与原始林地之间。阿耕沉默寡言,却对路径了如指掌,总能找到最隐蔽安全的路线,偶尔还能用简陋的工具设置些小陷阱,干扰可能存在的追踪。
连日奔波,担惊受怕,加之水土不服,老博士终于病倒了,持续低烧,呕吐不止。队伍不得不在一处隐蔽的河湾旁停下休整。
“陛下,如此下去不是办法。”苏厉看着昏睡的老博士,眉头紧锁,“药物已尽,博士年事已高,恐难支撑。且我等目标太大,虽暂时安全,但难保张仪没有后手。需尽快与郢都的墨家长老取得联系,寻求庇护和指引。”
姬延点头,他同样心急如焚。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雒邑那边的压力也必然与日俱增。他看向正在河边用陶罐取水的阿耕:“阿耕兄弟,此地距郢都还有多远?我们何时能与你家长老联系上?”
阿耕将水罐放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声音依旧平淡:“据此尚有十余日路程。长老行踪不定,需到郢都外围特定联络点留下暗号,等待回应。急不得。”
十余日!姬延心往下沉。他们现在如同无根浮萍,在这陌生的楚国境内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就在这时,负责在外围警戒的一名锐士快步返回,低声道:“陛下,下游方向发现一支船队,悬挂着……楚国令尹子兰的家徽旗帜,正溯流而上,距此不过数里!”
令尹子兰!楚国如今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贪婪好利,与秦国关系暧昧!他的船队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刚入楚境就撞上这等人物,绝非吉兆。
“隐蔽!”姬延果断下令。
众人迅速将痕迹掩盖,搀扶着老博士,潜入河湾旁茂密的芦苇荡中,屏息凝神。
不久,一支由五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缓缓驶近。中间那艘楼船最为华丽,雕梁画栋,甲板上可见衣着华丽的侍女和佩剑的护卫。船头站着一名身着锦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志得意满地欣赏着沿岸风光,正是令尹子兰!
就在船队即将驶过河湾时,楼船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名护卫押着一个被捆绑的、衣衫褴褛的男子来到甲板。那男子虽然狼狈,却昂着头,大声斥骂:“子兰!你这国贼!与秦人暗通款曲,割让房陵、上庸之地,愧对先王,愧对楚国百姓!你不得好死!”
是楚人!似乎在斥责子兰卖国!
子兰肥胖的脸上掠过一丝恼怒,挥了挥手:“聒噪!将这狂徒扔进河里喂鱼!”
两名护卫应声,抬起那挣扎怒骂的男子,就要往浑浊的河水里抛去!
芦苇荡中,姬延瞳孔一缩。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打破僵局的机会!救下此人,或许能借此了解楚国政局,甚至找到对抗子兰、联系抗秦力量的突破口!
“救人!”姬延几乎未经思考,低喝出声。
话音未落,两名靠近水边的锐士已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他们水性极佳,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如同游鱼般迅速接近楼船。
甲板上的护卫注意力都在那被绑男子身上,并未察觉水下异动。就在男子被抛下的瞬间,两名锐士猛地从水中跃起,一人挥剑斩断绳索,另一人接住落水男子,随即三人迅速沉入水中,向着芦苇荡方向潜回。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有刺客!”楼船上顿时一片大乱,护卫们纷纷拔剑,弓箭手瞄准水面,却只看到一圈圈荡漾的涟漪。
“废物!给我搜!一定是岸上还有同党!”子兰又惊又怒,指着河岸厉声喝道。
数十名护卫纷纷跳下小船,或是直接涉水,向着芦苇荡扑来!
“暴露了!快走!”锐士队长低吼,背起刚刚救回、尚在呛咳的男子,众人护着姬延和苏厉,搀扶着病弱的老博士,迅速向芦苇荡深处退去。
身后传来楚国护卫的呼喝声和拨动芦苇的窸窣声,追兵已至!
阿耕在前引路,他对这种地形似乎颇为熟悉,带着众人在纵横交错的河汊和泥泞的沼泽中穿梭,利用茂密的植被和复杂的水道勉强摆脱了追兵,但所有人都狼狈不堪,体力也接近极限。
直到天色渐暗,确认暂时安全,众人才在一片较为干燥的林地停下。那名被救下的楚人男子,经过休息和饮水,缓过气来。他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面容憔悴,眼神却带着一股不屈的锐气。
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对着姬延等人郑重一揖:“在下屈丐,多谢诸位义士救命之恩!”他口音带着浓重的楚地特色。
屈?楚国三大姓(昭、屈、景)之一?姬延心中一动。
“屈先生不必多礼。”姬延还礼,试探着问道,“不知先生因何得罪了令尹?”
屈丐脸上顿时涌起悲愤之色:“不瞒诸位,我乃前任工尹屈臼之子!家父因反对子兰与秦国媾和,割让国土,遭其构陷,含冤而死!我欲上郢都告御状,揭露子兰卖国之行,不料半路便被其家臣擒获!若非诸位,屈丐已成河中冤魂!”他说到激动处,眼眶泛红。
果然是楚国贵族,而且是抗秦一派!姬延与苏厉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来如此。”姬延肃然道,“子兰之行,人神共愤。只是……屈先生如今打算如何?子兰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屈丐咬牙道:“郢都还是要去的!即便告不倒他,也要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只是……如今子兰权势熏天,大王又……唉!”他长叹一声,未尽之语充满了无奈,显然对楚怀王不抱希望。
苏厉适时开口,引入正题:“屈兄,实不相瞒,我等并非楚人,乃中原士子,游学至此。这位是我家少主,姬先生。”他并未点明姬延身份,但暗示了来自周王室。“我等亦素来仰慕楚国文化,更敬重如屈兄这般忠贞之士。不知屈兄在郢都,可还有其他门路?或许……我等能略尽绵薄之力。”
屈丐看了看气度不凡的姬延,又看了看身手矫健的锐士,心知这群人绝非普通士子。他沉吟片刻,道:“不瞒姬先生,我在郢都,确有一位至交,乃大司马昭滑门下舍人。昭滑大司马,向来主张联齐抗秦,与子兰政见不合。或可……通过他,求见昭滑大司马。”
昭滑!正是程邈提到的那位楚国大司马!
姬延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面色平静道:“如此甚好。我等对昭滑大司马亦久仰大名。若屈先生引荐,我等愿一同前往,或可共商抗秦大计。”
屈丐此刻已是走投无路,见这群“中原士子”似乎颇有能量,且同样敌视子兰与秦国,当即点头:“好!有诸位相助,屈丐感激不尽!我们便一同前往郢都!”
有了屈丐这个熟悉楚国政局和郢都情况的“内应”,前路似乎明朗了许多。然而,姬延心中并未完全放松。子兰的势力如此之大,他们真的能顺利见到昭滑吗?张仪在楚国布下的“局”,又会以何种方式显现?
他望向郢都的方向,那片笼罩在暮色下的广袤土地,看似提供了新的希望,但其下的水,恐怕比想象中更加浑浊和凶险。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暗处,关于一支“中原士子”队伍救走了令尹罪奴屈丐,并可能前往郢都的消息,已经通过特殊的渠道,迅速传向了某些人的耳中。一场围绕着楚国权力核心的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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