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碾过寂静的学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被内侍小心翼翼捧起的绢帛上,仿佛那轻飘飘的丝绢承载着千钧重担。
公玉丹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想开口阻止,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一旦绢帛呈上,无论真假,他在齐王心中种下的怀疑种子都将破土而出,再难根除。
内侍将绢帛恭敬地放在齐王案前。齐王田地伸出略显肥胖的手指,缓缓将绢帛展开。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墨迹之上,起初是审视,随即瞳孔猛地收缩,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那上面记录的不仅是张仪对子兰的承诺,更有几笔指向不明的、疑似与齐国重臣(虽未点名,但指向性极强)的资金往来!
“砰!”齐王猛地将绢帛拍在案上,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公玉丹,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公玉丹!这……这作何解释?!”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公玉丹与张仪有类似子兰的密谋,但那含糊的财务记录和“取楚王而代之”的承诺,已足够在齐王多疑的心中点燃滔天烈焰!任何君王,都无法容忍臣下与虎狼之秦有过从甚密的关系,更无法接受外人对自己权位的丝毫觊觎!
“大王!臣冤枉!此必是伪造!是姬延构陷于臣!”公玉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大王明鉴!臣对大王,对齐国忠心耿耿啊!”
“构陷?”姬延适时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冰泉浇在滚烫的烙铁上,“寡人且问你,去岁秦使入齐,赠你南海明珠一斛,可有此事?今岁春狩,你与秦使密谈于猎苑,所言何事?莫非也是寡人构陷?”这些信息,部分是程邈通过墨家渠道搜集,部分是他根据局势推断,此刻掷地有声地问出,更具冲击力!
公玉丹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这些隐秘之事,姬延如何得知?!他张了张嘴,竟一时无法反驳。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竟有此事?”
“公玉丹竟真的与秦使……”
“难怪他极力主张事秦!”
形势急转直下!公玉丹的狼狈与无法辩驳,与姬延的坦然与掷地有声形成了鲜明对比。台下不少原本中立的士子和官员,看向公玉丹的眼神已然充满了怀疑与鄙夷,而看向姬延的目光,则多了几分复杂与审视。
齐王看着跪地颤抖的公玉丹,又看了看傲然立于台中央、虽衣衫朴素却气度逼人的姬延,心中天人交战。他既恼怒公玉丹的可能背叛,又忌惮姬延身份带来的麻烦,更恐惧秦国因此事与齐国交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淳于髡起身,向齐王深深一揖,朗声道:“大王!周天子不畏强秦,躬行险地,为天下计,亲至临淄,陈说利害,此乃大义!公玉丹是否通秦,尚需查证,然张仪之狡诈,秦国并吞天下之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昔日苏秦合纵,使秦人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今日若我齐国能挺身而出,再举合纵大旗,以陛下之名,号令天下,共抗暴秦,则霸业可成,天下可安!此乃天赐良机于齐也!”
邹衍亦缓缓起身,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王,阴阳消长,此乃天道。秦势虽盛,然刚极易折。齐据东海,得水德之润,正可克秦之金锐。合纵之举,顺天应人。若失此良机,待秦人逐一吞并三晋、楚国,则齐国独木难支,危矣!”
两位稷下领袖的发言,瞬间将议题从公玉丹的个人问题,提升到了齐国国家战略的层面!台下众多对齐国抱有期望、对秦国心存恐惧的士子纷纷激动起来。
“淳于先生所言极是!”
“邹衍先生明见!”
“合纵抗秦!方是出路!”
群情汹涌,舆论之势已成!
齐王田地看着台下激愤的士子,听着淳于髡和邹衍的分析,再想到绢帛上那刺眼的字句和公玉丹的狼狈,心中那杆天平终于开始倾斜。他固然多疑怯懦,但也渴望建立超越父祖的霸业,更无法容忍臣下的背叛和秦国的算计!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姬延身上,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公玉丹!”齐王声音冰冷,“你结交秦使,行为不检,有负寡人信任!即日起,罢黜一切官职,禁足府中,听候查办!”
“大王!”公玉丹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齐王不再看他,转向姬延,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周天子不畏艰险,亲临敝国,揭露奸佞,警示寡人,寡人感佩莫名!天子请放心,既入齐境,便是寡人之客!我齐国,绝非惧秦之辈!合纵之议,关乎天下安危,寡人愿与天子,与列国贤达,共商大计!”
此言一出,如同正式承认了姬延的身份,并表达了联合抗秦的意向!
“大王圣明!”
“齐王万岁!”
台下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许多士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姬延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知道,自己终于在齐国站稳了脚跟,打开了局面!他深深一躬:“齐王深明大义,寡人代天下苍生,谢过大王!”
苏厉和屈丐在台下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几乎要相拥而泣。
然而,就在这看似大局已定,姬延即将迎来转机的时刻,一名宫廷禁卫统领匆匆上台,在齐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齐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恼怒。
他挥挥手让禁卫退下,目光再次投向姬延,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天子,方才得到讯报。秦国使者已至宫门外,持秦王节杖,言称……要寡人交出杀害其国重臣子兰、并窃取秦国机密文书的……要犯。”
他顿了顿,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秦使所指……正是陛下您。”
刚刚缓和的气氛骤然再次紧绷!
张仪的反击,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他竟直接动用国家名义,以“杀害重臣”、“窃取机密”的罪名,向齐国公开索要姬延!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刚刚的欢呼声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齐王。刚刚表态支持合纵的齐王,在面对秦国如此强硬直接的外交压力时,会作何选择?
是顶住压力,庇护姬延,正式与秦国对抗?
还是迫于压力,将姬延交出,以求一时安稳?
齐王田地的脸色变幻不定,刚刚做出的决断,在秦国赤裸裸的威胁面前,似乎又开始动摇。他看着台下沉默的众人,又看看神色平静但目光锐利的姬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姬延迎接着齐王审视的目光,心中冷笑。张仪果然不肯罢休!但他既然敢站在这里,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向前一步,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寡人就在此地。齐王是愿做力抗强秦、庇护天下公义之霸主,还是愿做屈服于秦人威胁、交出求助宾客之庸主?天下人,都在看着。”
他将这个艰难的选择,再次赤裸裸地抛回给了齐王。
稷下学宫内,风声鹤唳,刚刚取得的胜利果实悬于一线。齐王的最终抉择,将决定姬延的命运,也将决定齐国乃至整个天下的未来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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