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滑败而不退,反而前压立寨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在刚刚占领临淄的周军高层中激起层层涟漪。
“陛下,昭滑此举,实乃不智!”一员将领在临时设于齐王宫偏殿的军议上慷慨陈词,“其新败之余,兵力折损,士气低落,魏韩鼠辈又已遁走。彼竟敢独留,实乃取死之道!臣请率一支精兵,趁其立足未稳,一举踏平楚营!”
“末将附议!昭滑老儿,不过虚张声势,强撑门面罢了!”
帐中请战之声不绝。初占临淄的胜利,让周军将领们信心爆棚,视城外那数万败军为待宰羔羊。
姬延端坐主位,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案几,目光沉静,并未因群情激昂而动摇。他听完众将之言,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骄兵必败。诸位莫非忘了,落雁谷前,楚军是如何入彀的?”
一句话,如同冷水泼下,帐中瞬间安静下来。
姬延站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指向昭滑新立营寨的位置:“昭滑非是庸才,岂会不知独木难支?他敢留下来,必有倚仗。诸位请看,他选择的立寨之地,背靠淄水,左倚山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此乃其一。”
他手指移动,划向更广阔的战场:“其二,魏韩虽退,却并未远遁,而是在百里外观望。若我军倾力攻楚,久战不下,此二国是否会如秃鹫般回旋,伺机啄食?届时我军疲敝,临淄初定,内忧外患并发,胜负难料。”
“其三,亦是关键。”姬延目光扫过众将,“昭滑所求,并非野战决胜。他是在等。”
“等?”苏厉若有所思,“陛下的意思是……他在等楚国内部的反应,或者,在等我军露出破绽?”
“不错。”姬延颔首,“他在等一个变数。或是楚国后续援兵,或是齐地其他未降城邑的响应,或是……我军因骄纵而出现的疏忽。他如同一头受伤的老狼,潜伏在侧,舔舐伤口,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若我军贸然进攻,正中其下怀,即便胜,亦是惨胜,徒耗国力,于大局无益。”
众将闻言,冷汗微沁。方才的轻敌之心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局势更清醒的认识。天子看得远比他们深远。
“那……陛下,难道就任由他在城外窥伺?我军新胜,士气正旺,若按兵不动,岂不挫伤锐气?”程邈问道。
“自然不能按兵不动。”姬延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昭滑想等,朕便偏不让他等。他想耗,朕便让他耗不下去。他不是倚仗地利,稳坐钓鱼台吗?朕便断其水源,焚其粮草,看他能稳到几时!”
他随即下达命令,展现出与强攻猛打截然不同的、更为精准狠辣的战术:
“第一,疲敌扰敌。程邈,选派军中擅射之士与轻装斥候,不分昼夜,轮番袭扰楚营。远者以强弓劲弩抛射火箭、毒箭,近者以小股精锐摸营,惊其战马,毁其栅栏。宗旨只有一条:让楚军寝食难安,不得片刻安宁!”
“第二,断其根本。苏厉,你熟悉地理,带人勘察淄水上游,寻找合适地点,或筑坝断流,或投以污秽之物,务必让楚营水源不再洁净可靠。同时,多派游骑,截杀其斥候,封锁其通往后方的一切通道,使其粮草补给日益艰难!”
“第三,攻心为上。将临淄已克、齐王已降的消息,以及朕优待齐地士民的政策,大肆宣扬。找一些嗓门洪亮的军士,日夜在楚营外喊话,动摇其军心。告诉楚军士卒,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放下兵器,归顺大周,可得田宅,免赋税!”
“此三策,如三根绞索,慢慢勒紧昭滑的脖颈。”姬延目光锐利,“朕要让他欲战不能,欲守难安,欲退无路!待其师老兵疲,士气崩溃,内部生变之时,便是朕不战而屈人之兵,或一举殄灭之机!”
众将心悦诚服,齐声领命。
接下来的数日,楚军大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白天,箭矢不时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来,营寨边缘时常起火,士卒不敢安心吃饭休息。夜晚,锣鼓呐喊声四起,伴随着偶尔爆发的短促厮杀,仿佛周军随时可能大规模劫营,楚军被迫高度戒备,精神极度疲惫。
更致命的是,营中水源开始变得浑浊且有异味,士卒饮后多有腹泻。后方粮道被周军游骑频频袭击,运抵的粮草日渐减少,军中出现缺粮的恐慌。
而营外周军士兵的喊话,如同魔音灌耳,不断瓦解着楚军的斗志。“齐王都降了,你们还在为谁卖命?”“周天子仁德,降者不杀,还有田种!”许多底层楚兵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闪烁。
昭滑坐于中军大帐,听着各处传来的坏消息,看着帐外形容憔悴、士气低落的士卒,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他试图组织了几次反击,但周军袭扰部队滑不溜手,一击即走,根本不与他正面接战。他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拳打在棉花上,空有八万大军(虽经损失,仍远多于姬延用于对付他的部队),却被对方用这种无赖的战术死死拖住,消耗。
“姬延……好狠的手段!”昭滑咬牙切齿。他原本打算依靠坚营消耗周军锐气,等待国内消息或联军转机,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强攻,反而用这种更阴险、更有效的方式,一点点磨掉他的战斗力。
这一日,斥候冒险带回一个更糟糕的消息:周军似乎在上游成功筑坝,淄水下游流量明显减少!
消息传开,楚营终于出现了小规模的溃逃事件。一些实在无法忍受饥渴和恐惧的士卒,趁着夜色偷偷溜出营寨,向周军投降。
昭滑知道,再这样下去,不需周军来攻,他的大军自己就会崩溃。
“大司马!不能再等了!军中已无三日之粮,水源将断,士卒逃亡日众,再拖下去,恐生大变啊!”副将焦急地劝谏。
昭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脸上满是挣扎与不甘。他一生征战,何曾受过如此憋屈的失败?但现实冰冷而残酷。
“传令……”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无力,“今夜三更,埋锅造饭,饱食一顿。四更时分,舍弃辎重,全军……撤退。”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痛苦的决定。虽然撤退路上可能被周军追击,但总好过在原地被活活耗死、或者军队哗变。
是夜,楚军营寨悄然行动,气氛压抑。然而,就在楚军饱餐一顿,准备悄悄撤离之际,周军大营方向,突然火光冲天,战鼓雷动!
姬延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望着楚营的动向,冷笑道:“想走?朕等了这么久,岂能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早已料到昭滑支撑不住会选择撤退,日夜监视,就等这一刻。
“传令!骑兵出击,衔尾追杀!步卒压上,占领楚营,清剿残敌!”
“告诉将士们,楚军粮尽水绝,士气已崩!此战,不要俘虏,朕要昭滑的人头,祭奠我大周战旗!”
憋了数日的周军骑兵,如同出闸猛虎,轰然撞入正在慌乱撤退的楚军后队。失去了营寨庇护、又饥又渴、士气低落的楚军,几乎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瞬间崩溃,四散奔逃。
夜色中,追杀与溃逃上演,火光映照着无数仓皇的身影和冰冷的刀锋。
昭滑在亲兵拼死护卫下,狼狈不堪地向南逃窜。回头望去,只见自己苦心维持的大军已烟消云散,熊熊火光吞噬了他曾经的营寨。
“姬延……姬延!”他悲愤交加,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险些坠马。
经此一役,昭滑所部楚军主力,彻底被打残,再也无力威胁周军。消息传开,观望的魏韩联军连夜后撤数百里,齐地其余未降城邑闻风丧胆,纷纷递上降表。
然而,当姬延在晨曦中接收着各方捷报,准备彻底平定齐地时,程邈带来了一份从楚国郢都秘密送出的紧急情报。
“陛下,楚国急报!楚王因昭滑接连丧师辱国,已下令罢免其大司马之职,锁拿回郢都问罪!而接替其职,执掌楚国兵马的,是……是屈原!”
姬延正准备签署安民文告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屈原?”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个在楚国曾与他兰台对谈、心怀理想的士大夫。
局势,似乎开始走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我统一了战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