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那封关于匈奴南下、提醒姬延慎固边疆的信,尚在通往临淄的驿道上疾驰,郢都的风暴却已骤然升级,达到了血腥的高潮。
大司马府邸之外,黑压压的人群与明晃晃的兵刃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昭、景等大贵族联合起来的家兵、门客,以及一些被煽动、对现状不满的郢都民众,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浊流,不断冲击着由屈原支持者——主要是太学中的年轻士子、部分低阶军官及其亲兵——组成的单薄防线。
“罢黜国贼屈原!”
“新政祸国,招致外患!”
“清君侧,保社稷!”
污言秽语与石块如同雨点般砸向府门和防守的人群。防线后方,屈原青衣依旧,立于阶上,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几名心腹幕僚和将领焦急地围在他身边。
“大人!情势危急,请速从后门撤离,暂避锋芒!”一名将领急切地劝道,手紧紧按在剑柄上。
“是啊,老师!留得青山在啊!”一名年轻士子脸上带着伤痕,几乎要哭出来。
屈原缓缓摇头,目光扫过那些为他浴血坚守的年轻面孔,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屈原因变法而来,岂能因乱象而去?我若一走,尔等何以自处?这新政之名,又将置于何地?今日,我便要站在这里,看这郢都,究竟容不容得下一心为楚之人!”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一步,朗声对着汹涌的人群道:“诸位楚人!屈原所行,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对得起楚国黎民!尔等今日所为,是受何人蛊惑?是要将这郢都,变成屠场吗?!”
他的声音清越,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竟暂时压过了喧嚣。一些被煽动而来的民众,看着他那清癯而坦然的面容,听着他毫无惧色的质问,动作不由得迟缓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然而,领头的贵族家臣见状,心知不能让屈原掌控话语,厉声高呼:“休听这国贼巧言令色!他在齐地与周天子暗通款曲,证据确凿!杀了他,以正国法!”
“杀!”
“杀了他!”
刚刚平复些许的骚动再次被点燃,而且更加暴烈!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破了脆弱的防线,兵刃的寒光瞬间淹没了最前方的几名年轻士子,鲜血顷刻间染红了石阶!
“保护大人!”
混战爆发了!屈原的亲兵和支持者们红着眼睛,与冲进来的敌人厮杀在一起。刀剑碰撞声、惨叫声、怒吼声充斥着整个府门前庭。屈原被几名亲兵死死护在中间,向府内退去,他看着那些倒下的年轻生命,目眦欲裂,心痛如绞。
“住手!都住手!”他嘶声力竭地大喊,但声音淹没在疯狂的厮杀声中。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沉重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一队装备精良的宫廷禁卫分开混乱的人群,径直开了过来。为首一名内侍朗声宣呼:
“大王有令!郢都骚乱,即刻平息!所有人员,放下兵器,违令者格杀勿论!”
“宣大司马屈原,即刻入宫觐见!”
楚王熊横,终于出面了。
混战的人群在王室禁卫的威压下,渐渐分开。禁卫迅速隔开了对峙的双方,控制了局面。地上,已留下了十几具尸体和更多呻吟的伤者,鲜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流淌,触目惊心。
屈原看着眼前的惨状,身体微微颤抖。他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冠,推开搀扶他的亲兵,对那内侍平静道:“臣,遵旨。”
他知道,这并非解围,而是审判的开始。
与此同时,临淄齐王宫内,气氛同样凝重。
魏王圉的车驾已至临淄城外,盟誓的场所也已布置妥当。然而,姬延却并未急于接见这位主动来投的诸侯王,反而在偏殿内,听着程邈汇报来自郢都的最新密报——关于贵族围攻大司马府以及爆发流血冲突的消息。
“陛下,郢都内乱已起,屈原被楚王召入宫中,生死难料。此乃天赐良机!是否要加大对楚国压力,或……暗中支持一方?”程邈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姬延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宫苑中盛放的夏花,沉默了片刻。他脑海中浮现出屈原在临淄渠边那执着而清傲的眼神,浮现出那封尚在途中、提醒他谨防匈奴的信(他虽未收到,但依据对屈原人品的判断,相信其会如此做)。
“不。”姬延缓缓摇头,转过身,眼神深邃如古井,“此时插手,不过是为楚国内乱再添一把火,除了让楚国流更多的血,让屈原死得更快,于朕之大业,并无根本益处。朕要的,不是一个被仇恨和战火彻底撕裂、民生凋敝的楚国,而是一个……能够被整合,能够为朕所用的楚国。”
他走到案前,手指点在地图上郢都的位置:“屈原若死,楚国旧贵族重新掌权,必然更加保守腐朽,短期内看似易于控制,长远看,却是烂泥糊不上墙,反而可能成为拖累,甚至逼反楚地民心。屈原若活,以其能力与威望,若能为我所用,则平定楚地,事半功倍;若不能,其存在本身,就是对楚国旧势力最大的牵制。”
“那陛下的意思是?”苏厉若有所思。
“等。”姬延吐出一个字,“等楚王的选择,等屈原的抉择,也等……我们那位魏王,能给朕带来什么样的‘诚意’。”
他顿了顿,下令道:“程邈,让我们在郢都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屈原的性命。至少,在朕见到魏王之前,他不能死。”
“臣明白!”
当魏王圉怀着志忑与一丝屈辱,被引入临淄齐王宫那间被临时布置为盟誓大殿的宫室时,他看到的,是端坐于主位之上、气度沉凝的姬延,以及分列两侧、神色肃穆的周国文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他这个一国之君,竟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盟誓的仪式庄重而简短。在祭祀过天地祖宗之后,双方在盟书上用印。魏王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签下了承诺撤军、开放关市、尊周天子为共主的条款。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难堪的过程,获得周室的庇护,以应对来自楚国的“威胁”和国内的不稳。
仪式结束后,姬延设宴款待魏王。席间,魏王几次试图打探周室对楚国后续的方略,言语间暗示希望能借助周军之力,甚至瓜分部分楚地,以弥补魏国此番“弃暗投明”的“损失”。
姬延只是端着酒爵,听着魏王带着谄媚与算计的言语,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置可否。直到宴席接近尾声,他才仿佛不经意般,对侍立一旁的程邈问道:“郢都那边,情况如何了?屈大夫可还安好?”
程邈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足以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到:“回陛下,刚接到急报。郢都发生暴乱,大司马府被围,死伤甚众。屈大夫已被楚王召入宫中……据悉,楚王迫于贵族压力,已下令……罢黜屈原大司马之职,收押待审。”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大殿中炸响。魏王圉先是一惊,随即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狂喜之色!屈原倒了!那个推行新政、威胁到他这等旧贵族利益的屈原,终于倒了!楚国必然陷入更大的混乱,他魏国安全了,甚至可能……
他忍不住起身,对着姬延躬身道:“陛下!此乃大喜之事!屈原一倒,楚国不足为虑!我大周与魏国正可趁此良机,一举……”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姬延平静地打断了。
姬延放下酒爵,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魏王圉那因兴奋而有些潮红的脸上,眼神冰冷,不带丝毫温度。
“魏王,”姬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屈原,是楚之忠臣,其心可悯,其志可嘉。即便其为朕之敌,朕亦敬其风骨。尔等背盟弃约,煽风点火,构陷忠良,致使郢都流血,如今竟还敢在朕面前,妄言‘良机’?”
魏王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姬延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盟约已立,便按盟约行事。魏国即刻撤军,开放关市。至于楚国之事……”姬延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朕,自有主张。不劳魏王费心。”
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魏王远来劳顿,下去休息吧。”
魏王圉浑浑噩噩地被“请”出了大殿,来时的那点算计和狂喜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茫然。他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位年轻的周天子,心思深沉如海,其志绝非仅仅一个魏国的投诚所能满足。自己方才的表演,在对方眼中,恐怕不过是一场拙劣的笑话。
殿内恢复了安静。姬延走到殿门口,望着南方郢都的方向,目光幽远。
“陛下,魏王已不足为虑。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对待楚国?屈原被收押,生死一线……”苏厉低声问道。
姬延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苏厉和程邈都感到意外的话:
“准备一下,朕要亲笔修书一封,给楚王熊横。”
苏厉和程邈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陛下竟然要亲自给楚王写信?在这屈原被罢黜收押的敏感时刻?这信中,该写些什么?是为屈原求情?还是……施加更大的压力?
姬延没有解释,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正在经历阵痛的郢都王宫。他知道,决定楚国命运,以及未来天下走向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而他这封信,或许就是撬动整个棋局的那根……最关键的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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